宮中的生活單調乏味,時間就像是指縫中的細沙,不知不覺間就溜走了。
北疆的戰事越來越激烈,送到京城的戰報也從三四日一封變成了每日一封,有時甚至前一位使者剛到驛站,後腳更新的軍報就已經在路上了。
堆在林小冬案桌上的公文也越來越多,這還是景集幫他分擔後的結果。每天深夜,殿內都會亮起昏黃的燭光,近來顯得愈發消瘦的青年披著披風坐在案桌前,手執毛筆,凝眉寫下決定著邊疆無數人生死的策略。
糧草、火器、增援調度……儘管趙將軍經驗豐富,但後勤對於一場戰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無論如何,林小冬都絕對不會讓前麵士兵拚死打仗,後麵一群大臣卻在互相扯皮拖後腿、糧草遲遲送不上前線的事情發生。
他很清楚,如今景朝的兵部尚書是個窩囊廢,隻想安安分分再乾幾年就向陛下乞骸骨回老家頤養天年,因此做事瞻前顧後,還極其沒有主見。若是平時林小冬也就忍了,但在戰爭時期,這種草包官員,比起那些貪官汙吏更讓他痛恨!
但林小冬掌管的是吏部和工部,兵部的事情他也不好輕易插手,沒辦法,隻能一方麵從景集這兒想辦法,一方麵暗中傳遞消息出去,讓謝忱把林府囤積的糧草和兵器全部送到前線去。
事到如今,他也懶得掩飾什麼了。
因此,在幾日後的朝會上,一封折子驚動了整個朝堂。
“陛下,林冬卿此人包藏禍心,私囤火器,其心可誅!”
林冬卿在景朝雖然一手遮天,但為了爬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過程中可是樹敵不少。好不容易抓到了對方的把柄,這幫暗中窺伺許久的人當然不會放過,一致要求景集將林冬卿先打入天牢候審,並且列出了整整十七條罪跡,全部有證可考。
景集神色冰冷地看著那封大臣們聯名上書的折子,態度不置可否。
見狀,大臣們還以為有戲,紛紛站出來慷慨陳詞,三言兩句就把林冬卿說成了竊國奸人、寡廉鮮恥之徒。站在前麵被集火的替身根本不敢抬頭,隻能強作鎮定地板著一張臉,不讓自己露出什麼異樣來,而他不遠處的郭辛文則出乎意料地沒有參與這件事,隻是在聽到他們參林冬卿時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興趣缺缺地閉上了眼睛,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上補覺。
一群不知死活之徒,他冷冷地想。
陛下之所以如此處理林冬卿,不就是因為兩人之間的情誼嗎?就算一龍一虎當真在這朝堂上無法共存,但這也不是外人可以在陛下麵前對林冬卿大放厥詞的理由。
龍椅上,景集沉默地聽著,攥著折子的指尖因為過分用力而泛白,而下麵的大臣還恍然未覺,依舊在哪裡滔滔不絕地罵著:
“……先帝在時,他便目無尊上,如今更是變本加厲,明明已經身為兩部尚書,還妄想越俎代庖插手兵部之事。陛下,臣懷疑他這是想竊取兵權,與趙將軍裡應外合,擁兵自重啊!”
“閉嘴!”
景集直接把手中的折子砸到了他的臉上。
大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惶恐地跪倒在地,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怒了景集。但景集連半點耐心都沒有了,他猛地站起身,頭上的冕旒因為憤怒而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響。
這是還是第一次,滿朝文武看到陛下在朝堂上發如此大的火。
在被尤舒告知這件事時,林小冬挑了挑眉,笑了笑:“是嗎?那麻煩替我轉告陛下,生氣傷肝,不需要為那些人動怒。”
在他主動退讓一步後,君臣之間的矛盾也隨之化解。
可以這麼說,景集,就是他現在最大的倚仗。
尤舒應下後,卻並沒有第一時間離開。他站在案桌旁,看著林小冬把宮女端來的湯藥眼也不眨地一飲而儘,很快,青年蒼白的臉色便肉眼可見地浮現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但這血色卻給人一種違和感,並不像是健康人臉上會出現的那種自然紅暈,而更像是某種……令人恐慌的透支。
他欲言又止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林大人,您這天天喝的,究竟是什麼藥?”
身為從小在宮中長大的太監,尤舒雖然不懂醫術,但也認識一些最基本的藥材,知道它們的藥理。因為小太監生病了要麼自己熬,要麼攢錢買點最便宜的藥材,請大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要來了林小冬給宮女的方子,第一反應就是“這玩意兒真的是治病的藥嗎”?
倒不是說這些藥材不好,但像林小冬這樣身體虛弱到迎風咳血的地步,下這種猛藥,簡直是變相在要了他的命!
林小冬放下藥碗,用手背隨意地抹去嘴角的藥漬:“補氣活血的,怎麼了嗎?”
尤舒:“奴才隻是覺著,要不要讓宮中的禦醫也替您看看?或許能起到不一樣的效果。”
“咳咳,不用了。”林小冬臉頰上的紅暈來得快也去得快,隻是談話間的功夫,便又恢複了之前毫無血色的模樣,“你先退下吧。”
“……是。”
尤舒不再言語,隻是替林小冬點亮了滿室的燭火,便默默退下了。
半個時辰後,房間的門被推開,景集神色疲憊地走了進來。
林小冬安靜地給他讓了一個位置。
兩人對著北疆地圖商討了整整一個晚上,景集還好,畢竟他年輕力壯,就算熬一個通宵也沒什麼大事,隻不過有些困倦而已。但他聽著林小冬侃侃而談的聲音,側頭望去時,卻發現在燭光映照下,青年看上去竟也沒有絲毫疲憊的樣子。
儘管臉頰已經因為苦夏消瘦了許多,但他注視著地圖的雙眸卻專注的像是在發光一樣,躍動的燭火跳動在瞳孔深處,像是在行至窮途末路後綻放出的某種極致光芒。
景集看著他,一時竟發起呆來。
……先生真好看啊。
“陛下,”林小冬停下話頭,掩唇咳嗽了兩聲,歎著氣問道,“臣剛才說的話,您聽清楚了沒?”
景集這才猛地反應過來,瞬間移開視線,耳垂染上了一抹淡粉。
“朕,朕當然聽清楚了。”
林小冬看著他這副心虛的樣子,不禁扯了扯唇角,剛想說些什麼,忽然一陣腥甜從喉嚨深處湧出,伴隨著胸口陣陣疼痛,他下意識弓起身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景集神情木楞地看著一滴滴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溢滿,最終滴落在北疆的地圖上,漸漸暈染成一團刺目的鮮紅。
——宛如某種不祥的征兆和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