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送完江家父子,宴請了親戚朋友、以及村裡幫忙的人,家裡算是徹底沒啥吃的了,一粒米不剩,隻有些半老不嫩的苞穀。
然而這次,白村遇難最慘的幾戶人家包括江家在內,隻能自救。因為這次縣裡也遭了災,震源便是縣城,以至於城中災情比各處村裡還要嚴重。
衙門糧倉被毀,糧食損失大半,因而即便官府想救濟白村,一時半會也拿不出多餘的糧食。況且白村這次的災情隻能算中度偏輕,周邊有八.九個大村比白村更嚴重,糧食幾乎被毀儘,死傷人數更多。
官府前日便下了公文給白村的村正,意思是,讓白村人共同幫助一下受難嚴重的那幾戶人家,讓大家齊心協力,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待今年秋收後征稅時,可以免去白村一半的賦稅。
這個免,不是朝廷免,是縣衙向上申述,得到救濟糧後頂替白村的賦稅。
村裡人一聽,都高興壞了。
減稅啊,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能減一半呢,誰不高興?
雖說這場暴雨使得田裡的稻穀毀了大半,但能減稅,也讓他們心裡得到了些安慰。
要知道,往常交完賦稅,其實也剩不了多少糧了。
這麼一來,也算抵平了,和他們往年的情況沒差多少。
況且白村這次真正受災慘重的就隻有江遠山一家,他家除了稻田遭殃,連穀倉都沒了。其他人家裡雖然也有人受傷,甚至有人過世,但不至於像江遠山家裡這麼慘。
白村這次死亡十八人,重傷三十人,偏生江遠山家最倒黴,倉房坍塌,糧倉被毀,又逢大雨,且家中一下去了兩個人……
原本糧食被埋時,若是有人及時搶救,好歹還能挖出來一部分,省著點吃也能挺過去。
可當時的情況,江家父子都被埋了進去,他們肯定是先救人。待忙亂完,一場暴雨將糧食都衝毀完了。
唉,白小芽看著半鍋的野菜湯,直歎氣。
二七都過完了,江家父子去世已有半個多月,李春花他們娘仨的情緒也已逐漸平穩,隻是仍舊免不了悲傷。
這都能理解,遇上這樣的事,傷心肯定是要傷心一陣子的。
而這半個多月,家裡頓頓都是野菜和苞穀。
要麼水煮野菜,要麼涼拌野菜,或者野菜和苞穀一起煮的混合粥。
雖說野菜是純綠色無汙染的原生態食材,吃著鮮,可也不是這個吃法啊。
水煮野菜……一滴油都沒有,這不抗餓啊。
官府一紙公文下來,說是讓村裡人都幫助一下他們這些受災嚴重的。
可這種時候,誰家願意白給他們糧食吃?彆說白給了,就算去借,也沒誰願意。
一開始村正家裡給了半鬥米,本家的族長給了兩個長條老倭瓜,江父的二弟,也就是江遠山的二叔家裡給了半筐子苞穀,三叔家給了兩顆大白菜,就這都還是江家三嬸回娘家拿的……
鄉裡親戚的,七七八八湊了些米麵糧油。
然而家裡辦白事,天天都有人,沒幾下就吃完了。
這不,剛過完二七,家裡就什麼都不剩了。
白小芽胡亂喝了碗野菜湯,抹抹嘴放下碗就往外走。
正好李春花壘好雞窩,擦著手進來,見她隻吃了一碗便放下碗不吃了,忙問道:“咋不吃了,鍋裡還有呢,上午你妹子去挖了一大筐野菜,晚上的都夠,你再吃些。”
“娘,我回娘家一趟,您和玉姝他們吃,晚上等我回來做晚飯。”說完,她便往大門口走去。
“哎~”李春花還想再說,張了張嘴,最終沒能開得了口。
她垂下頭,歎了口氣。
唉,她家現在的光景,飯都吃不起了,哪還留得住媳婦兒,倒不如放了,與大家都好。
江玉姝端著空碗站在灶房門口,小聲道:“娘,嫂子是不是想離開咱家了。”
“彆胡說,快吃你的飯。”
李春花看著白小芽遠去的背影,心頭五味陳雜。
私心裡她是舍不得放白小芽走,但她也清楚自家的情況。
大兒子沒了,拘著人家一個姑娘在家裡孤寡一輩子,她自己良心過不去。
說來,是他們江家對不住人家。小芽那丫頭,真的要走,她肯定是會放的,人家還年輕著呐。
轉臉看了一眼小閨女眼中的不舍,她心裡又是一痛。
家裡這幾日好在有小芽這孩子撐著,將一家人都照顧得妥妥當當,這種光景也沒餓著一家人,難怪小閨女短短幾日就這樣喜歡她的新嫂子了……
江玉姝看著搖晃的柴門,細聲道:“娘,大哥走了,嫂子離開也是應該的。她剛和大哥成親,還沒有孩子,留在咱們江家,無兒無女過一輩子,對她不公平。”
“是呀,對人家不公平。”
母女倆在外頭說話。
而屋裡頭,江遠山站在屋內的窗下,看著開門出去的白小芽,一張臉如凜冬的水麵,波瀾不起,冰封三尺。
日光從半開的窗子照進來,落在地上,他站在光線旁,一半明一半暗。
可即便被光照了半邊身體,也依舊蓋不住他身上的陰沉寒氣,以及那眸中化不開的鬱色。
*
白小芽憑著原主殘留的記憶,大步往白家走去。她走得很快,一刻多鐘頭,便看見了娘家的院落。
“爹,大哥大嫂,柱子……你們都忙著呢,吃了沒呀?”白小芽笑嗬嗬地走上前去。
白永貴正在院中劈柴,看見白小芽,忙直起身,一張臉拉得比驢還長,口氣也不好:“你回來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