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生渭水(5)(1 / 2)

小師姐 寶髻挽就 13385 字 5個月前

56.秋風生渭水(5)

公子朗不滿九月降生,身體羸弱,合宮上下莫不對之多有照拂嗬護。

徐若身有先天不足,孕期又思慮過甚,七日後仍無法下奶,公子朗便交由乳娘喂養。

衛姬前來看望她,被她以身子不適為由拒之門外。但若秦公來,又必然被她以各種頭疼腦熱的理由留宿。

一來二去,宮中“徐美人奪國夫人之寵”的消息傳得極凶,自然也有人到衛姬麵前嚼舌根,衛姬隻說,徐美人生育艱難,身體不好,君上多愛護一些也是正常的。

衛姬年紀輕,賢德之名卻已漸生。人都道,國君仁愛,夫人賢德,當真天造地設一對。

這年冬,秦齊之戰暫告一段落,秦軍大捷,攻齊的秦軍班師回朝。

鹹陽城裡正在下一場雪,西風飄零,細雪斜飛,尚未染白這方世界。

徐若在侍女陪同下,在雪中散步。

宮道上忽然有一隊士兵經過,打頭的是幾個騎兵,馬蹄聲和整齊劃一的行軍步伐打破了秦宮的寂靜。

徐若和侍女走到一旁樹下,給他們讓道。

侍女忽然說:“美人,那打頭的小將軍一直在看您呢!您可認得他?”

徐若心中覺得可笑,這偌大秦國,除了吳秋行,還真沒認識她的故人。

但她仍是隨侍女的話回頭,果真對上一雙極俊秀漂亮的眼眸。

滿天飛雪,天光敞亮,仍比不過他眼裡光華熠熠。

年輕的將軍赭衣鐵甲,一絲不苟綰了發髻,騎在馬上,意氣風發外,也帶幾分威嚴。

是他。

他真的入伍了,且看衣著規製,大約不是普通士兵。

徐若微怔,其實她從來沒想過那夜對他說的話會成真。

他們萍水相逢,兩麵之緣,怎麼會有人真的因她隨口之語,便入伍當兵。

少年將軍向她微笑著頷首,而後專心行路。

她以微笑回之,目送他一行人向政殿行去。

侍女問:“美人,你認得這將軍麼?”

“不認得。”

另一個侍女說:“美人容顏傾城,就連將軍也看直了眼。”

“不要胡說。”徐若嘴上雖斥她,心情卻好似被清水衝洗的舊銅鏡一般,漸漸明亮起來。

不日,秦公於玄武台犒賞三軍。

徐若非要隨他去,說是要領略領略秦國將士風采,秦公無奈,隻好也把衛姬帶上。

玄武台上,秦公與相國、軍師等臣工、並衛姬、徐若二妃立於其上。

秦國以軍功封爵,楚國、齊國這兩地戰役,湧現出一批能臣良將,秦公自要好生嘉獎。

軍師每念到一個名字,那士兵便走上前來,由國君親自敬酒賜爵。

念到“袁光”時,徐若認識的那少年走上前來。

秦公道:“聽將軍和軍師說,此次大戰,袁小兄弟英勇無比,單槍匹馬入陣,斬下敵軍主帥頭顱,使我軍士氣大振。如今一看,真是英雄出少年,令寡人敬佩!”

少年回他:“君上謬讚,能為秦國征戰,是末將無上光榮。”

秦公敬酒,賞他千金,加封左庶長之爵,是新兵中之最。

飲罷酒,他退下,回身一瞬,他望向玄武台上的紅衣美人。

天光白,衣衫紅,膚似雪,人如柳。

遙遙對望一眼的背後,是旁人不知、偶然結下的契約。

徐若終於真誠地露出一個笑容。

她忽然覺得,也許這鹹陽城中,她並不孤單。

*

這夜,少年果然來找她。

她猜到他回來,所以早早屏退婢女,自己坐在案前翻書寫字。

“我沒騙你罷,我試成了,如今我是秦國的左庶長。”

徐若提筆,唇邊含著淡淡的笑,“如今的左庶長可不比以往的左庶長,沒什麼實權,是個虛爵罷了。”

“此話不對,如今雖然軍銜爵位分開,但我在軍中也是千夫長,可以獨立領兵的。”

看他頗是得意的模樣,徐若覺得他少年心性,十分可愛,忍不住掩袖一笑,而後問他:“你是叫袁光對吧?”

少年搖頭,“你們秦國戶籍麻煩得緊,這身份是我借來的。我的真名叫鄭思如。”

徐若臉色一變,“你姓鄭?”

鄭思如這才反應過來,鄭似乎為秦國國姓,他趕忙解釋,“不是秦國之鄭,我不是秦國人,恰巧姓了這個而已。”

徐若這才哦了一聲,平靜下來,“我還以為你和秦公同宗同族呢。”

她翻了一頁書,看他隻是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自己,於是道:“你很厲害,若你以後真的肯一直聽我的話,你要什麼,隻要我有,都可以給你。”

深夜燭火下,薄衫美人如此言語,原本就帶些曖昧氣氛。

“我想你跟我走。”鄭思如誠實回答。

徐若歎息,“這一點除外。”

“那我彆無所求。”

“好吧。可是,你為什麼一定要帶我走?你之前說傾慕我,可咱們隻見了兩麵。難不成我真有這樣大的本事,叫左庶長你一見鐘情?”

他垂眸思索一會,說:“若我說,你我有三世情緣,隻不過我記著,你忘了,你會信麼?”

徐若一笑,“你把我當三歲小孩?”

他攤攤手,“美人不信,那我也沒辦法。”

“我見你年紀不大,常常一人來去,家中可還有他人?”

鄭思如隨手拿起她桌上明珠把玩,回道:“年紀不大也比你大多了。家是什麼,不存在的,我獨來獨往慣了。”

“巧了,我也是一人,我家人早就沒了。”

“你有家,你有丈夫,有兒子,怎麼就沒家人。”

話音剛落,他見她麵色漸冷,趕忙補救,“我失言了。”

徐若搖搖頭,自嘲一笑,“你說的原也對,隻是我不願接受事實。”她用手扇扇風,轉言道:“不說這些喪氣話了,你看,在這鹹陽城裡,你也孤身一人,我也孤身一人,不如你我結拜為姐弟,以後在後宮前朝,互相扶持,不相辜負,可好?”

“姐弟?憑什麼,我不要,非要結拜也是兄妹。”

她被他逗笑,說:“好,那……義兄在上,受小妹一拜。從今往後,世上無人會比你我更親近,義兄,你說是嗎?”

鄭思如點點頭,“嗯……好,以後有什麼事儘管說,哥幫你。”

兩人說完,徐若剛好停筆,她將寫好的絹帛折疊起來,遞給他,“總有一日,你會用到這個。”

“這是什麼?”

徐若沒有正麵回答,她道:“秦國前朝後宮,無非是勢力最大的衛國派、秦公母族宋國派、新增的戰敗國俘虜楚齊派和不成氣候的秦國宗室。其中衛國派以國夫人、軍師為首,深得君上信任;宋國派以太後和相國為首,但有日漸衰微的跡象,君上有意與外戚保持距離,這一派必不長久;楚齊我尚不知,而秦國宗室……所剩無幾,基本可以忽略。”

“你這麼了解?”

“這些原本是給我孩兒看的,不過你來了,給你會更有用。我上麵寫的那些人,你可以好好交結,不過……無論如何,你都要讓君上以為,你是他的人。”

鄭思如說:“嗯,我明白。”說完,他略有些好奇問道:“那你又屬於裡麵哪一派?”

徐若原不想說,可看著他的眼,忽然又想和他坦白。她讓他打開絹帛,指尖緩緩移向一處,點了點。

然後,她便看他眼中的好奇漸漸轉為震驚,然後抬起頭來,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可笑地望她一眼。

“那你和他……”鄭思如剛開口,就被她用指腹抵住唇。

她搖搖頭,眸光在紅燭搖曳中泛著微微的紅。

鄭思如收起絹帛,起身欲離去,臨走前對她說:“我不知道你以前到底經曆什麼,才會讓你……這樣。但我想說,以後……以後有人疼你了,你可以不用再這樣。”

他說完這些話,頗有些不好意思。秦宮不能長留,他很快便離開。

她倚窗望他的背影,手中拿著他方才把玩過的明珠,上麵仍殘留一絲溫度。

這會是她在鹹陽城裡真正的溫暖麼?

在冰天雪地凍了許久,哪怕見了火焰,也總以為那是海市蜃樓、一場幻夢。

*

秦宮最近風平浪靜,原因多半是由於徐美人不再作妖。

譬如,沒再托病把秦公請到自己宮中,也沒再在秦公與大臣議事時不合時宜地撒嬌賣癡。

每日除卻散步,去奶娘那裡看看公子朗,其餘時候都待在自己宮中。

一日,秦公前來看她,她坐在榻邊,手中持著竹簡,似乎正在認真地讀著。

秦公勾了勾她下巴,問:“在讀什麼呢?寡人好些日子沒見著你。”

“君上,妾在看《賢婦傳》呢。宮中姊妹總嫌妾野蠻不知禮數,讚國夫人賢德,妾也想賢德些,免得做了那紅顏禍水,教人戳著脊梁骨罵。”

“你這話裡有話,是誰敢在背後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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