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這個權臣我罩了(2 / 2)

文書批完了打扮,飯食被小心端進來,放在清出大半的矮幾上。顧藹沒抬頭,順口詢問道:“幾時了?”

“大人,戊時了。”

屬官替他把飯菜擺好,恭敬應聲,稍一猶豫才又道:“您叫屬下查的事……”

顧藹循聲抬頭,眼底微芒掠過:“講。”

“是。”

屬官起身,恪職開口道:“今日是幾個朝臣子弟逗引著逸王縱馬的,為首的是戶部尚書家的少公子,還有幾個世家大族子弟——”

他說著便有些猶豫,卻依然不敢隱瞞,依舊如實說下去:“屬下去問遍了當時的路人,說是逸王落馬並非意外,是前頭的馬嚇得路人丟了孩子,逸王隨後而至,為了不傷及幼兒勒馬。因為事出太急,才會不慎跌落馬下的。”

逸王速來風評不好,在京中被傳得跋扈無度行事恣意,屬官也不信他能做出這等事來。奈何路人百姓說得真切,他也不敢隱瞞,隻好如實報了回來。

顧藹眉峰緩緩蹙緊,將筷子擱在了一旁。

“即便這樣大人也是沒罰錯的——逸王當街縱馬本是事實,本就該予以處罰,隻要將剩下的再罰了也就是了!”

這些年來親眼看著變法成果,屬官對他崇拜已極,忍不住直身道:“逸王及時勒馬是良知未泯,可功過不能相抵,有錯本就當罰,有功再賞彆的……”

“賞什麼?”

顧藹抬目淡淡開口,屬官一怔,下意識噤聲。

顧藹沒再同他多說什麼,隻是起了身自案後繞出,走到門口,將那一層簾布挑開。

罰自然是沒罰錯的。

當街縱馬原本就該罰,法不容情,他也並不認為當時所做是錯的——可他所想的卻並不是這個。

少年心氣,被幾個世家子弟連激帶挑,卻又因為不願傷了跌在路中的幼童寧可墜馬。那該是個很好的孩子,可沒人會去告訴他這一點。

沒人替他站出來和自己爭辯,沒人會同他耐心地細講錯的是什麼、對的又是什麼,沒人會摸著他的頭告訴他,當街縱馬就是不對的,可及時勒馬沒傷到人,就是個有善心的好孩子。

自己當時都已走到了門口,為什麼不走出去問問他自己,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顧藹落下視線,稍一沉吟,回身拿起了桌上一方鎮紙,在手中慢慢掂了掂,隨手揣進袖中:“備車。”

屬官不敢再多嘴,起身便要出去準備,又聽顧藹沉聲道:“剩下幾個縱馬的也查明身份,把牌子送過去,叫他們自去刑部領罰,為首的再添十杖。”

“是!”

屬官目光一亮,飛跑出去準備。

顧藹在屋中立了一陣,又覺那鎮紙不妥,取出來擱下了。在屋中繞了一圈,挑了本自己抄過的書重新揣好,隨手理理衣冠,起身朝外走去。

*

荒涼慣了的逸王府,今天忽然破天荒來了位貴客。

下人們都沒有招待來客的準備,慌慌張張地來回找著總管,恭敬作揖將顧藹往屋內迎,又要去稟報王爺。

廳中放著早已涼透的飯菜,宮中常有的份例,顯然一筷未動。顧藹蹙蹙眉,停住腳步:“王爺沒用飯麼?”

總管連忙停住步子,恭敬俯身:“回相爺,王爺他——他說今日不適,不想用飯……”

顧藹雙眉蹙得愈緊,聲音不由微沉:“你們便不給他吃了?”

往日都是這樣伺候的,也從沒出過什麼事。總管心頭一跳,怯懦兩聲,俯身不敢再搭話。

“他傷得怎麼樣,上藥了沒有,太醫院煎得藥熬了喝下去沒有,你們可去查看了?這飯不吃了,若是夜裡餓了怎麼辦?王爺任性你們便由著,若是因此傷了身子,傷上添病,又當如何?”

莫名火氣自胸口翻湧不定,顧藹蹙緊眉峰語氣愈厲,一路走來所見的蕭條景象刺得他心頭發緊,隻覺無論如何再坐不下去:“罷了,你們也不必通稟,我自去見王爺就是了。”

一屋子的仆從嚇得唯唯諾諾,顧藹卻也無心理會,順著總管指的方向往臥房過去。

房門緊閉無聲無息,倒是書房尚能見到燭火。

顧藹心頭輕動,屈指輕敲兩下門,見無人回應,放緩動作小心推開。

那道身影果然就在桌前。

手中的筆已經落到了地上,在紙上袖間都洇開分明墨跡。少年王爺伏在桌上睡的正沉,白日裡見得隱約戾氣軟化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分明乾淨純稚。如畫眉眼柔軟溫潤,燭火輕躍著,在牆上投落下單薄清瘦的影子。

顧藹腳步漸緩,心跳卻莫名愈快。

這些年來,他始終都將心神徹底放在變法上,隻知道法不容情,一心要將所學抱負化成現實。寧肯投諸身家性命,也從不會因為自己曾經下過的判決處罰生出任何軟弱猶豫。

這一次也一樣。

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判決生出猶豫,也並不後悔——執法本就是不能容得下私情左右的,若是心中有了私欲,便不能再徹底公正,不能再為人所信服了。

他隻是……

顧藹難得焦灼地蹙了蹙眉,抬手按按額角。終歸忍不住放輕動作過去,猜測著小心避開受傷的位置,將伏在桌上的小王爺抱起來。

隻是在他不必承擔一個執法者的身份,將心神短暫的那些重擔中抽離開的時候……

陸澄如睡得沉,這樣被他折騰也沒醒,隻是似乎覺得冷了,本能地往他懷裡蜷了蜷,低低咳了兩聲。

顧藹利落地脫了外袍。

在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拿著外袍把人裹嚴,輕放在了一旁的暖榻上。

顯然是寫著寫著便撐不住睡著了,陸澄如枕著胳膊壓得臉上發紅,毛筆滾落蹭了一身的墨水,白淨的臉上也沾了些墨色。

顧藹忍不住挑挑嘴角,攏著他躺平,卻又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照顧。想替他擦擦臉,又想看看他的傷,在榻邊焦慮地轉了半圈,竟忽然有些無所適從。

在當朝首輔拿袖口去蘸了茶水,俯身替榻上的少年細細擦拭著臉頰的緊要關頭,正深度休眠的陸燈終於及時在係統的機械音裡醒轉。

他向來警惕,這一次又沒有愛人在身邊,被臉上涼意一驚,倏地睜開眼睛。

顧藹:“……”

當朝首輔覺得自己能解釋。

不知是不是真的冷了,小王爺即使醒了也依然牢牢抱著他的外袍不鬆手,烏溜溜的眼睛睜圓了,警惕地瞪著他。

“相爺!王爺他沒在臥房,許是跑出去玩了,您再等等,我們這就去找——”

王爺沒找著,被訓得灰頭土臉的總管依然隻能硬著頭皮追上來。看清了屋內情形,聲音卻也戛然而止,無措地立在門口不敢出聲。

顧藹立在屋中,沉默片刻,胸口莫名翻湧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將袖中那本書放在桌上。

“逸王禁足時當多讀書……”

陸澄如怔怔望著他,眼裡光華輕躍,細看卻又安靜得仿若深潭。

顧藹從沒對人和顏悅色過,這時候竟莫名不知該怎樣同他好好說話。

想要溫言鼓勵安慰,卻又怕反而驚了才醒的少年王爺。想要警示他日後切不可再胡鬨妄為,卻又怎麼開口都覺太過嚴厲。

進退兩難,沒穿外袍的當朝首輔本能地選擇了最熟悉的狀態,周身氣勢再度凜冽下來,轉身出了門,對著總管的聲音也歸於威嚴清冷。

“回去精心伺候你們王爺,他還欠著十五杖刑——若是傷病重了耽誤行刑,小心拿你們是問!”,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