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阿黎的女兒該叫什麼小名兒?
自重生以來,一直運籌帷幄、步步為營的狀元郎難得地語窒了。
上輩子與阿黎陰陽相隔了十數年,他午夜夢回裡想的皆是她與他的過往。
去歲中春,他一朝重來,重遇朝思暮想的小娘子,想的也不過是如何予她一世安穩一世盛寵。
旁的從未思及過。
如今小娘子去了趟定國公府,知曉阿姐想生小娃娃了,便也開始惦記起他們二人的小孩兒。
霍玨望著薑黎那張笑靨如花的臉,心口驀地軟下一塊。
生個與阿黎相像的小女娃,一口一個“爹爹”地喊著,似乎也是不差的。
可她年歲到底尚小,且今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屬實不是生小孩兒的時候。
霍玨捏了捏小姑娘圓潤潤的手指頭,順著她的話道:“阿黎喜歡什麼小名兒?”
“我沒想到呢。你學問好,你來想個好聽又容易記的小名兒。”
薑黎抬了抬眼睫,又道:“從前在桐安城,我總聽朱福大街的老人家說小孩兒八字輕,要取個賤名方才好養。可那些個賤名不是叫招弟便是叫狗剩,我聽著一點兒也不好聽。”
薑黎說到這,忍不住皺了皺鼻子,陸陸續續說了幾個不大好聽的小名兒。
霍玨聽著小娘子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聲音軟軟甜甜的,隱約想起了他在朱福大街昏迷了數月的日子。
他那會兒不過十歲,家中慘遭變故,自己又身受重傷,與此時在藥穀裡的趙昀一般,早就失去了生的意念。
偏偏薑黎一日日地同他說話,一會是街頭食肆新研發的小糕點,一會是後山新開的一朵花,一會又是今日挨的訓。
就那般鍥而不舍地將他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他來朱福大街時,正值小滿,那一日,是他與阿黎人生的交織點。
他們二人的所有故事,都是從那一日開始的。
“便叫阿滿如何?”
“阿滿?”
薑黎將這兩字在舌尖轉了幾轉,腦海裡想到的是山間的一輪滿月,或者密林深處的一眼滿溢的淺泊。
“這名兒好。”薑黎興奮地坐直身子,揪著霍玨的袖子,眉開眼笑道:“就叫阿滿。”
都還沒到當娘的年紀,甚至連小女郎的影子都沒見著,卻因著一個小名兒喜不自勝,能高興個半天。
他的阿黎當真是個很容易便滿足的小娘子。
霍玨怕她從膝頭上摔下,大手一伸便握住她柳枝似的細腰。
掌下的細腰軟若無骨,隔著薄薄的春衫,都能感覺到衣裳底下那軟玉似的暖膩。
於是這一握便握出了旁的心思。
霍玨喉結重重提起,瞳眸裡跟攪著濃墨一般。
他轉眸望向一邊的支摘窗,隻見烈日如火,陽光正盛。想到小娘子在青天白日下的拘謹,到底是壓下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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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的日頭素來是毒辣辣的,馬嬤嬤頂著一腦門汗珠子回到宮裡時,背上的襦衫早就濕了一大片。
回宮後,馬嬤嬤匆匆換了套秋香色的宮裝,便疾步往乘鸞殿去。
尚未進內殿,便聽得一道朗朗的背書聲從裡傳出。馬嬤嬤認出了那是大皇子周懷旭的聲音,忙頓住腳。
平日裡,隻要大皇子來了,那再要緊的事,都要往外挪的。
要知道,皇上膝下如今就隻得一子兒女,大皇子是這宮裡唯一的皇子,假以時日,那身份自然要再往上抬一抬的。
都說如今聖人不過四十有四,三年一度的選秀女也從不曾停下過,日後說不得會有新的子嗣。
可馬嬤嬤知道,就陛下那身體……是不可能再會有子嗣的了。
馬嬤嬤正兀自想著,忽然便聽得大皇子的背書聲停了下來。
內殿裡,王貴妃掏出帕子,溫柔地擦走大皇子手上的墨跡,淺笑道:“今日太傅可有布置旁的課業?”
大皇子周懷旭糯聲道:“沒有,太傅隻讓兒臣背熟《離婁》,再練兩百個字便好。”
王貴妃輕輕頷首,目露讚賞:“旭兒書背得好,字也寫得好,母妃很是欣慰。可學習之道,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除了完成太傅布置的課業,也彆忘了要多涉獵旁的書。”
周懷旭認真回道:“母妃放心,旭兒不會懈怠的。”
王貴妃望著周懷旭那雙狹長清澈的眼,心底湧出一股為母者的驕傲。
她的旭兒才十歲,卻已是個謙遜懂禮的孩子了。甚至繼承了他父親的才華,年歲小小便能熟讀四書五經,日後定然會是個明君。
王貴妃放下帕子,與周懷旭的乳嬤嬤溫聲叮囑幾句,這才讓隨伺在旁的宮女送他們出內殿。
周懷旭出去時,眼裡滿是不舍,他靜靜望著王貴妃,好半晌才遲疑道:“母妃身上的傷口可還疼?”
王貴妃被他問得一愣。
月初旭兒來乘鸞宮,不小心瞧見了她手臂的傷,問她是怎麼弄的。她自是編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沒想到這孩子到這會居然還記著。
“早就不疼了,母妃下回定會小心些,不會再讓自己受傷。”王貴妃笑著替他正了正頭上的玉冠,道:“旭兒在乘鸞殿外,可莫要惦記著母妃身上的傷了,尤其是在你父皇麵前,一個字兒都不能提。”
周懷旭垂下眼,掩下眸底稚嫩的苦澀,道:“母妃放心,在這宮裡須得謹言慎行,旭兒知曉的。”
周懷旭離去後,王貴妃立在窗邊,望著窗外爭奇鬥豔、姹紫嫣紅的花叢,沉默不語。
偌大的主殿靜了好半晌,馬嬤嬤侯在內殿外,也不敢進去。
直到裡頭傳來一聲溫溫柔柔的“嬤嬤進來罷”,方才攏了攏袖口,掀開簾子進了內殿,躬身行禮,道:“娘娘,東西都拿回來了。”
王貴妃狹長的鳳眸微微垂下,道:“圓青大師如何說?”
馬嬤嬤緩聲道:“大師說,這是最後一次幫娘娘。等這一瓶子藥用完,皇上的眼疾便再無轉圜之地,到時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的。另外,大師讓奴婢提醒娘娘,這藥吃到最後,皇上恐怕還會出現幻覺。”
王貴妃聽見此話,也不生氣失望,隻慢條斯理地坐回榻上,柔聲道:“把藥給我。圓青大師即是這樣說,那往後不可再去藥穀叨擾大師清修了。”
圓青大師之所會幫她,不過是因著七年前之事。
那時趙昀一頭撞在登聞鼓上,撞得頭破血流、氣若懸絲。人人都以為他死了,連王貴妃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