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宗奎上了趟永福街,又去趟酒肆之後,這廝從此就成了酒肆的常客。
他這人倨傲是倨傲,但一貫來護短。
他長這麼大,還真從來沒交過與他年紀相當的朋友。
霍玨是唯一一個叫他服氣且願意去深交的人。
也因著這個原因,不管是薑黎也好,還是薑令與楊蕙娘也好,都是霍玨的至親之人。宗奎既然拿他來當摯友,便自自然然地也把他的至親也當做自己人。
況且,楊蕙娘的手藝著實合他口味。
每回去酒肆,楊蕙娘至少給他做三菜一湯並兩主食,他才去了幾日,便覺腰封都變緊了。
“話說狀元郎,你日日吃楊姨做的飯,是如何保持腰身不胖的?”
宗奎信步走在自家院子的抄手遊廊裡,回頭瞥了瞥霍玨的腰,好奇一問。
說來,他們二人年歲相仿,俱都是身量高大、麵容俊美之人。
可二人每每出去外頭辦案,那路邊偷偷瞧他的小娘子遠遠少於偷偷瞧霍玨的,委實是讓他不服氣。
如今想來,大抵是那狀元郎的腰身比他要勁瘦些的緣故罷!
宗奎那好奇打量的目光看得霍玨眉心重重一跳。
卻也不好說什麼,隻微抿唇角,淡淡道了句:“宗大人平日多辦兩件案子,便能同霍某一般,吃再多也不會胖了。”
前頭給他們二人領路的宗府管家,聽見二人的對話,便笑眯眯道:“小少爺若是同霍公子一般,娶個小夫人回來,約莫也是能保持腰身不胖的。”
宗奎一聽,像是聽見了什麼可怕的事兒一般,忙搖了搖手上的紙扇,道:“鳴叔,您彆拿成親嚇我啊!我寧願胖三斤也不想成親!”
霍玨瞧著宗奎這一臉驚恐的模樣,挑了挑眉。
說來,這並州宗家的族規也是頗為有趣。
也不知並州那頭的風俗是不是恐婚成性,宗家的郎君們似乎對成親之事都不大熱衷。
於是宗家的先祖便立下了族規,年未滿十六能中舉人者,可及冠後方才成親;年未及弱冠中進士者,可二十五娶妻;中三鼎元者,可年滿而立再成家。
如此族規,堪稱世所罕見。
然讓眾人大跌眼球的是,這族規竟然頗有奇效。並州宗家的子弟個個恨不能懸梁刺股、鑿壁偷光一般地苦學,就為了晚些成親。
此時那喚作“鳴叔”的大管家,見宗奎那驚恐的模樣便歎息一聲。想到在院子裡等著兩位小公子的宗彧與宗遮,搖了搖頭,又歎了聲。
小的不省心,大的更加不省心。
一個個的,都把成親視作了什麼洪水猛獸。偏生族規上說了,隻要你的官做得夠大,那成不成親,都由你說了算!
-
宗家在盛京的府邸還是從前承平帝在位時,賜予宗家的。
這府邸由兩套四合院連接而成,曲廊亭榭、銜水環山,可謂是既清幽又瑰麗。
到了辟錦堂,鳴叔在院門外停住腳步,躬身道:“老爺與二爺就在裡頭等著了,霍公子請進。”
霍玨拱手恭敬回禮,這才與宗奎一同入了院內。
院子裡流水淙淙,從假山上蜿蜒曲繞,叮鈴作響。假山兩側古樹參天,樹下放著石桌石凳。
宗遮與宗彧穿著素色常服,正坐於凳上,悠然下棋。
見二人來了,宗彧忙起身,朝他們二人親親熱熱地一招手,道:“快過來,你們二人試試解不解得了這局殘棋?”
霍玨恭敬地朝他們二人行了禮,方才信步行至樹下,望向桌上的一局死棋。
“這是你伯祖父今日布的棋局,我花了一個時辰都沒能解開。”宗彧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對霍玨道:“來,霍小郎,你來試試看能不能破局?”
他這話一落,宗奎便不依了,忙道:“等等,叔叔,我也要試試。”
他這人一貫來好勝心強,哪能讓霍玨一人出儘風頭了?便趕緊在宗遮身旁的位置坐下,捏起一枚棋子,盯著棋局苦思冥想。
可看了足足兩盞茶的功夫,指尖的那枚棋子卻始終落不去。
“誒,狀元郎,你有頭緒沒?”宗奎捏著棋子,忍不住抬眸望向霍玨。
霍玨淡淡頷首,拾起一枚黑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落下一子。
對麵的宗遮麵不改色地在他方才落子的地方貼上一枚白子,二人你來我往地下了七八手後,立在霍玨身後的宗彧高高揚起眉,詫異道:“這盤死棋竟然盤活了。”
可不是麼?
霍玨下第一子時還看不出來,等下到四子時方才慢慢看出點名頭,到得落下了第七子之後,整個局麵便徹底活過來了。
這樣走一步算七八步的智謀真真是讓人驚豔。
宗遮放下手上的白子,深深望著霍玨,溫聲道:“霍小郎棋力驚人。”
霍玨對上宗遮深沉的目光,笑了笑,道:“非我棋力驚人,實則是多年前,家中長輩曾給玨與兄長都擺過這一殘局,當時兄長便是用此法破了這死局,玨不過是記住了兄長的破局之法罷了。”
從見到這棋局開始,霍玨便知曉宗遮是在光明正大地試探他的身份。
他自是可以用些手段就此糊弄過去,畢竟他作為霍玨的假身份出自外祖父之手,又得薛無問仔細周全地描補過,可謂是滴水不漏。
宗遮便是起疑,去查也查不出什麼,若不然這會也不會用這個棋局來試探他。
可他到底沒有隱瞞的必要。
一方麵是因著宗家這幾位是友非敵,另一方麵也是瞞也瞞不了多久。
這世間能將他同衛家小公子衛瑾聯係在一起的不出五人,眼下這位心細如發的大理寺卿便是其中之一。
果不其然,在霍玨說出那話之後,宗遮淡淡一笑,揮了揮手,對宗彧與宗遮道:“你們二人先出去。”
宗奎目光在霍玨與自家伯祖父之間來回梭巡,似是猜到了什麼,忙道:“伯祖父,我與狀元郎可是至交好友,素來無所不——誒,誒,叔叔,你這是作甚!有外人在呢,君子動口不動手!”
宗彧揪緊了宗奎的衣領,慢悠悠道:“你還知道有外人在呢?長者之令都敢不聽,真是有辱家風!”
說罷,便二話不說將宗奎揪了出去。
院子裡很快又恢複了安靜,唯有流水潺潺、鳥鳴啾啾。
宗遮給霍玨斟了杯熱茶,緩聲道:“並州獨一無二的苦茶,入口雖苦,可熬過初初的那層苦意,便會回甘無窮。”
宗遮似是在說著茶,又似是在說著旁的。
霍玨將那苦茶一飲而儘,平靜道:“好茶。”
宗遮望著霍玨,說實話,這年輕郎君生得一點兒也不似衛太傅,可那周身的氣度卻是像的。
恩榮宴上,他便覺著這寒門狀元似曾相識。
在那之前,他雖也曾聽宗彧提過這年輕人,卻從不曾將他與衛家人聯係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