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1 / 2)

南邵軍與秦尤約定的地點從來都不是平穀關,隻不過南邵遞進來的消息經過褚遇與沈聽的一番操作,到了秦尤手裡便成了平穀關。

第三支箭幾乎沒有任何阻攔便貫穿了秦尤的小腹,箭矢打磨得極銳利,身上三處傷口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劇痛之下,秦尤一時麵如金紙,死死抓住馬韁方才能控製住自己不墜馬。

兩名墜地的副將震驚地望著秦尤,他身上的鎧甲是精心打造出來的鐵皮鎧甲,等閒哪能被射傷?

可那藏在暗處之人箭法實在是高明,借著薄薄一層月色,箭矢以雷霆之勢直接鑽入甲片間的縫隙,穿腹而過。

兩副將忙撐起身,想起身護住秦尤,可人才剛坐起,又倏地倒地,隻覺頭昏腦脹、眼花耳鳴,全身都使不上勁兒,就跟中了毒一般。

他們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底看到了恐懼。

很快便是一連串“咚”“咚”“咚”的墜地聲,那些追隨秦尤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從馬上墜落,就連身下的馬匹都像是支撐不住一般,前腿“嘭”一聲重重跪於地上。

此時此景,在場的人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們中計了!也不知曉是哪個環節除了錯,竟然全都中了藥。

“是誰!給本將出來!”秦尤重重喘著氣,那雙遍布血絲的眼睛滿是猙獰之色,可身體卻止不住地發抖。

偷襲他的人不可能是南邵軍。

南邵皇帝不可能會放棄這個弄死褚遇的機會。

褚遇這幾年跟南邵軍不知交手過多少回,每一回都跟個瘋狗似地不要命,恨不能從南邵軍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蒙舍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如此良機,他怎麼可能會放棄?定然要按照計劃給褚遇致命一擊才是。

可眼下這平穀關一個南邵軍的身影都見不著,隻可能是他們從一開始就著了旁人的道!而給他們設套的人除了褚遇,還能是誰?

秦尤亦是個狠角色,眼見著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昏欲倒,便用力地一轉肩上的箭矢,借著劇痛維持清醒,厲聲道:

“褚將軍!吾乃皇上親封的三品鎮國將軍,你平日裡就是再看我不順眼,也不能在南邵入侵之際借刀殺人哪!此乃知法犯法!”

秦尤了解褚遇,此人極講道義。此番暗算他,想來是因著知曉他與南邵的秘密謀劃,這才將計就計,想要借此找出他與南邵勾結的證據,好為霍將軍洗刷罪名。

可蒙舍不會將他供出來!

蒙舍的父親便是被霍琰斬殺的,他恨霍琰恨到了骨子裡,怎可能會助褚遇替他翻案?

想到這裡,秦尤心神定了定,正欲開口。

忽然一道森冷的箭光直奔麵門而來,徑直貫穿他的右耳。

“啊!”

秦尤慘叫一聲,終是支撐不住,往後一仰便從馬背滑落。

也就在此時,數支身著大周軍服的士兵,整齊劃一地從密林裡走出,手執弓箭,將他們團團圍住。

為首那人身量高大,麵若冠玉,冰冷的鎧甲將他的臉襯得格外冷峻。

泠泠月色照亮了他黑沉沉的眸。

秦尤目光與他對上,瞳孔登時一縮,似是見著了什麼可怖的不可置信的東西。

驚疑片刻後,他瞪大了眼,粗重地喘著氣,道:“你,你是——”

可惜話隻說了半截,一雙玄色軍靴狠狠踩上了他的喉嚨,輕輕一碾,便將所有的話語堵在他喉頭裡。

秦尤“嗬嗬”了兩聲,隻覺一口腥甜的血從喉頭湧出。

他眼睛瞪得愈發大,下一瞬便聽得那人平靜道:“吾乃都察院監察禦史霍玨,奉命前來青州助褚將軍一臂之力,捉拿與敵國勾結,陷害忠良的賣國罪臣。”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沉重雜遝的馬蹄“噠噠”聲。

那馬蹄聲聲勢不小,且越來越響亮,一聽便知是有一隊人數不小的騎兵正往這來。

聽見這動靜,秦尤奮力掙紮,一雙血絲遍布的眼死死盯著聲源處,黑色的瞳眸露出一絲詭異的希翼。

隻要來人是蒙舍,是南邵軍……

秦尤一雙眼一瞬不錯地盯著,薄涼的月光一點一點勾勒出來人的麵龐。

在看清來人以及來人手上的東西後,秦尤眼底的光倏然熄滅,像一捧焚燒殆儘的灰,再也亮不起一點火星。

整個人也不掙紮了,像團爛泥似的軟在地上。

褚遇將蒙舍的人頭用力一擲,砸在秦尤腳邊,朗聲道:“秦賊,老子給你送來的這份大禮,你可還喜歡?”

褚遇今夜受了點輕傷,麵龐幾道血痕,鎧甲亦是遍布乾涸的血漬。這位熬了一宿又與南邵軍激戰了半夜的老將軍卻無半點疲態,神采奕奕,中氣十足,神態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朗聲大笑,對那數千名兵將道:“蒙舍雖死,但他身邊的幾名親信已被我們生擒,供出了秦尤與淩若梵。依大周律,通敵賣國者,判淩遲處死!本將知曉你們是被秦賊與淩賊逼著騙著為虎作倀,今日本將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就看你們懂不懂抓住良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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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時務者為俊傑。

淩叡不會讓自己的兒子鋌而走險,勾結南邵之事俱是秦尤出麵。也因此,當淩若梵的名字一出,彆說秦尤了,便是在場的所有士兵都變了臉色。

淩若梵背後之人是淩首輔,淩若梵若是定了罪,那位身居高位的首輔大人又當如何?

都說當今聖上是淩首輔慧眼識明君,三度跪請,才將康王請出了康王府,登基為帝的。

過去幾年,淩首輔可謂是頗得聖寵。

可眼下這形勢,皇帝與淩首輔莫不是決裂了?

率先出賣秦尤,對著褚遇俯首磕拜的,是他平素最為信任的兩名副將。不管是七年前的謀逆案還是今日與南邵的通敵案,這兩人俱都知曉所有的底細。

至於旁的小兵小將,大多不知曉秦尤與南邵的無恥勾當。眼見著副將大人都上前認罪,忙跟著擲下手上的兵器,磕頭認罪。

秦尤目眥欲裂,想大聲怒罵那一群背主者!

可喉頭劇痛難忍,似是斷裂了一般,除了破鼓似的“嗬嗬”聲,根本發不出一個字節來。

褚遇扭頭望向霍玨,蹙了多年的眉心似是終於在此刻舒展開來。

“霍大人,左參議淩若梵尚且還在參議府裡。禦史在外,身負皇令,可替皇上立斷。還請大人親自跑一趟參議府,捉拿要犯。”

左參議府。

淩若梵自打入夜後,便眼皮直跳、心神不寧。

書房的燭燈燃了一宿,幾位幕僚頭一回見他如此煩躁,忙安撫道:“咱們參議府的探子每隔半個時辰便會報一次信,眼下褚遇在平穀關遇險,定然是十死無生。秦將軍前往平穀關,按計劃怕是已經‘逼退’了南邵軍,想來秦將軍很快便會派人傳來捷報。”

幕僚說完,見淩若梵麵上的焦慮稍減,心裡頭正得意著他在淩若梵麵前又出了一回風頭,忽地一聲重重的撞門聲從後傳來。

他忙回頭望去,便見書房的門被人用力踹開,走進來五個身著夜行服的探子。

這幾個探子幕僚們並不陌生,是淩若梵最得用的暗衛,平日裡不知替他殺過多少人。百姓也好,官員也罷,隻要是不服淩若梵不服秦尤的,都活不過三日。

弄得一整個青州風聲鶴唳,再不複衛家在時的熱鬨祥和,整座城市像是一夜間失去了所有的生氣。

眼下這些探子問都不問,便踹門而入,彆說淩若梵了,便是他們幾個幕僚都麵露不滿。

同時心底疑竇頓生,這幾人一貫來聽淩若梵的話,說是走狗都是抬舉了的,怎地今日竟然這般無禮?

正想著,便聽得為首的探子冷冷一笑,道:“小的特地來給諸位大人報個喜,鏊金穀大捷,南邵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

屋子裡的人一聽,也顧不得責怪探子們的無禮行徑了,麵上俱是一喜。

可很快又反應過來,哪兒是鏊金穀呢?分明是平穀關呀,蒙舍明明說了,平穀關取褚遇的狗命,再假裝被秦尤擊敗的!

眾人還欲多問,那五名探子倏然大步邁入屋內,“哐”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唇角勾起,麵上的笑容跟惡犬一般。

“秦尤那通敵賣國的狗賊已伏法,接下來,該你們了!”

“大膽!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淩若梵疾步上前,厲聲道:“可是忘了你們的父母妻兒全都在盛京?你們自己的命不要,難道連他們的命也不要了?”

淩若梵捏緊了手上的折扇,麵露厲色,可後背心早就密密麻麻出了一層白毛汗。

一整夜的不安似乎都落到了實處,此時他再是遲鈍,也知曉定然是哪裡出錯了。

秦尤那蠢貨多半是中了陷阱,而參議府的暗衛早就背了主!

淩若梵強行穩住心緒,當務之急是保住命,離開青州。

隻要回到了盛京,自有父親收拾青州這邊的殘局。

原以為方才那話一出,那些暗衛至少會痛苦掙紮一番,誰料那幾人竟然仰頭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

淩若梵最恨旁人對他這般怠慢,再端不住那端方持重的模樣,一時麵色猙獰。

“大人放心,我的老父老母早就被你這樣的狗官害死了!”一名暗衛慢條斯理地將長刀架在淩若梵脖頸處,道:“現在,還請大人跟你這群狗兒子滾到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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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院子,種滿了常青喬木。明明是蕭瑟的秋日,可庭院深深,綠意如雲。

然在這一片綠意中,卻有一株被大火燒掉一半卻又斷木重生的異木棉。

霍玨靜靜望著這株異木棉。

說來,這異木棉還是從前祖父親自栽下的,隻因祖母愛這樹上開的花。

原以為那場大火後,這裡本來什麼都不剩的,卻不想,還有一棵死後逢生的樹。

明明傷口早就成了一團烏黑的碳灰,可在那死氣沉沉的黑碳裡偏偏橫生出一截枝椏。那枝椏奮力往外生長,尋著光,尋著雨露,竟真叫它生出了綠葉。

這是死亡裡孕育出來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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