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2 / 2)

霍玨摘下頭盔,緩步上前。

掌中綠葉分明稚嫩柔軟,卻在這蕭蕭寒秋裡,彆有一番傲骨崢嶸。

“主子,淩若梵到了。”何寧上前悄聲道。

霍玨淡淡收回手,轉身望向來人。

上輩子,淩若梵與秦尤害死褚世叔,青州軍儘數落於淩若梵之手。淩若梵憑借在青州立下的“功勞”,步步晉升,回到盛京便成了正四品通政司左通政。

霍玨曾遠遠望著他從金水橋緩緩行過,周身氣度溫潤如玉。

那時他聽聞此人在青州之時,便愛手執一把素色折扇,頭插木笄,與人一壺清茶,論天下論蒼生。

曾經的大哥便是如此。

可淩若梵到底不是大哥,大哥從不在他那折扇裡鍍金,也從不在木笄裡鑲玉。

大哥那把素色折扇是阿姐與他做的,頭上的那木笄亦不過是自己的練手之物,正是因著是阿弟阿妹親手所做之物,這才日日夜夜攜帶於身。

霍玨冷淡的目光緩緩掃過淩若梵腰間彆著的扇子,長手一掠,指尖便多了一片葉子,隨即輕輕一彈,枯葉成刃,無聲無息地劃破空氣,“叮”一聲擊落那把扇子。

“青州的衛大公子衛徹,豈是你這宵小之輩能學?”

淩若梵身體一震,方才隻覺一道勁風從腰間擦過,快得他甚至沒看清眼前這男子是用何物擊下他的扇子的。

他豁然抬眼,那雙與淩叡生得極其相似的鳳眸定定望著霍玨,明明這人說話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半分喜怒,那雙黑沉沉的眼也無波無瀾。

可一與他對視,淩若梵便有一種頭皮發麻的驚懼感。仿佛自己站在他麵前,不過就是一隻邯鄲學步的可笑螻蟻。

“你是何人?”淩若梵眉心緊蹙,“你可知我是誰?這左參議府豈是你們想闖便能闖的地方?方才你們說秦將軍通敵賣國,可有證據?況且,便是秦將軍做了賣國賊,又與我何乾?”

霍玨不作聲,隻微微垂眼,從何舟手裡接過一把長劍。

淩若梵目光從那把泛著冷光的劍,一寸一寸挪到霍玨的臉。

不得不說,這人生得極其俊美,淩若梵自詡自個兒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可同眼前之人相比,饒是他再自負,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比之不及。

然外貌不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此人身上那種的風華。

那大抵是一種……父親希望從他身上看到的東西。

父親自小就對他寄予厚望,他識的每一個字都是父親手把手教的。

那時父親常常同他道:“總有一日,淩家會在我們父子二人的手上再度發揚光大!”

此次青州事敗,父親定然要失望了。

這念頭剛起,他眼底的懊惱尚未散去,胸口驟然一痛。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那人手上的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破了他的心臟。

淩若梵不敢置信地瞪著霍玨,萬萬沒想到此人竟然敢殺他!

霍玨望著淩若梵,道:“本官乃都察院監察禦史霍玨,左參議淩若梵勾結南邵,夥同大將軍秦尤,欲禍亂青州,置青州百姓、大周疆土於不顧。人贓並獲之下,此二人卻拚死抵抗,不欲回京受審。本官既然身負皇命,今日自是要替皇上依法斬殺逆賊,以護大周邊關之太平!”

淩若梵嘴唇蠕動,想扭頭去喊身邊的暗衛救主,卻隻看到一張張嘲諷的快意的臉。

胸口雪白的衣裳很快被鮮血染上,“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抬起眼一臉怨毒地盯著霍玨。

他何曾拚死抵抗,不欲回京受審?

分明是眼前這人要趁機殺人!

“你……血口噴人,父,父親,會替我,報,報——”

一個“仇”字尚且未脫口,一隻穿著皂靴的腳忽地伸了出來,將他一腳踹在地上。

暗二冷肅著臉,嗤了一聲,道:“你父親馬上就要去大理寺獄了,還報報報,報你個犢子!”

暗二在青州呆了數月,早就看這人不順眼了。

且不說他在青州如何將自己當成土皇帝,動不動就要殺人滅口。就憑此次他那首輔爹勾結北狄想暗害國公大人和肅州的百姓,他就咽不下這口氣。

暗二罵完一句,也不管淩若梵斷沒斷氣,轉頭看向霍玨,道:“霍大人,可要我將此人丟出去喂狗?讓他死在這兒,都臟了這塊地兒!”

霍玨淡淡搖頭,道:“將淩大人的屍首好生保存好,務必要送回去盛京給淩首輔。”

淩叡有多看重權勢,就有多看重淩若梵這兒子,甚至比宮裡的大皇子還要看重。

大皇子生在宮裡,淩叡不曾抱過他,不曾教過他一個字,連話都不曾多說過一句。

淩叡此人寡情,對大皇子,更多的是利用之心,何曾有過什麼父子之情。

可淩若梵不同,淩若梵是他手把手教導出來,用足了十二分的心血。

當初衛家遭難,他偷偷派人到青州想要擄走阿姐,不就是想著讓淩若梵借著阿姐的鳳命,有朝一日坐上那位置嗎?

淩叡表麵溫和儒雅,實則自大狂妄,野心勃勃。但因著自小寄人籬下的境遇,心底始終自卑。

仇視世家,同時又渴望成為世家。

淩若梵與其說是他兒子,倒不如說,是他所渴望成為的另一個自己。

出生在權貴之家,有一個手握大權的父親,從小便得父親看重,得世人稱頌,鮮花著錦地度過一生後,死後還能青史留名。

七年前,大理寺獄與刑部枉顧都察院的異議,草草定了案,判先太子與衛霍二家謀逆,之後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血洗三府。

如今,他將淩若梵一劍殺了。

遠在盛京的大周朝首輔很會便能品味到,那未經公正審判,至親之人便被匆匆定罪誅殺的痛苦。

殺人者,誅心。

有些事,若不能叫那作惡之人親身經曆一遭。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知曉,自己犯下的是怎樣的罪惡。

霍玨冷淡地望了眼淩若梵死不瞑目的屍首,拔出他胸口的長劍,大步出了左參議府。

薄光熹微,緩緩驅散夜色。

霍玨抬頭望著府外的匾額,“左參議府”四個金字在朝陽裡熠熠生輝。

年輕的郎君腳尖輕點上牆,長劍一揮,漆底金字的匾額被劈成兩半,“哐當”一聲砸入地麵,濺起一片塵土。

細小的沙粒在空氣裡沉浮,幾滴鮮紅的血,從匾額斷裂處流入黃土裡。

霍玨執劍立於薄薄的曦光裡,任身後的風一點一點吹散盤於青州之上的陰霾。

今日,這片曾被大火肆虐過的土地,以淩家人之血為奠。

-

青雲觀。

薑黎給殷道長送完將將做好的秋梨露,便領著雲朱、素從慢慢往客舍走。

山裡的清晨總是惹人憐愛。

白露掛枝,涼風知意,熟透的果香鋪展在漫山遍野裡,連風都帶了點甜味兒。

雲朱望了望天色,笑著指著那輪旭日,道:“夫人,放晴了!”

薑黎抬頭一看,果見陰沉了數日的天空放了晴,露出一片澄澈的藍。

便忙不迭地笑道:“果真是放晴了,想來今日是個好日子。”

主仆三人回到客舍,便將昨日風乾的果子用鹽和糖漬了滿滿一大罐。忙乎了整整一個上午,到得午時,忽然聽得一道敲門聲。

便聽小道姑在門外笑著道:“夫人,霍大人回來接你了。”

薑黎在觀中這幾日,日日都會去那靜室裡與衛霍二家的先祖靈牌說話,還會同青雲觀的小道姑一同做早課、晚課,如今同每個人的關係都處得不錯。

觀裡的小道姑們都知曉,這位嗓音軟糯,笑容很甜的小夫人天天都盼著她的夫君回來。是以,一聽說山外來客,還是那位霍郎君,便立馬跑來同她說了。

薑黎聽見小道姑的話,趕忙放下手中的壇子,匆匆道了句謝,便提起裙擺跑出客舍。小娘子跑得趕,連沾了鹽巴糖晶的手都來不及洗,滿心滿眼都是要快些見著霍玨。

她在山中消息閉塞,也不知那戰事是否結束了,霍玨又有無受傷。

越想心便越急,連腳下的步子也越發快了,到得道觀的大門處,便見溫暖的秋陽高高掛在枝頭,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穿著一身英氣的鎧甲,翻身下馬,張手將她抱了個滿懷。

“阿黎,我來接你了。”他笑著在她耳邊道。

薑黎瞬間便紅了眼,慌裡慌張道:“你的差事都結束了嗎?可有受傷?”

霍玨怕這眼窩子淺得不能再淺的小娘子又要掉淚,忙鬆開手,讓她仔仔細細地檢查。直到她鬆了口氣,方才溫聲道:“都結束了,過兩日我們便啟程回青州。”

薑黎握住他的手,頷首道:“好,我們去嘗青州的酒,還有你說過的那些吃食,還有你小時候走過的那些小巷弄。”

說話間,她那還冒著淚花的眼忍不住在霍玨身上來回打了個轉。

方才急著看他有無受傷,沒太注意到他穿著這一身軍服的模樣,眼下一看,倒是有些驚豔了。

她家這位郎君一貫生得好,自是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隻不過見多了他穿文雅素色的衣裳與莊嚴肅穆的官服,今日這齊膝窄袖、英氣蓬勃的軍服襯得他整個人與平時都不大一樣,很是有些新鮮。

總覺著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薑黎定定望了霍玨好半晌,想起離開青雲觀之時,他曾同她說過的,他小時候的夢想便是同他外祖一般,做個殺敵驅寇的大將軍,捍衛青州。

如今看他身著軍服,挺拔若鬆,似一柄暗藏鋒華的絕世好劍,便忍不住踮起腳,在他耳邊細聲道:“我們衛將軍可真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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