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亡(1 / 2)

珠玉在握 晝夜疾馳 11271 字 6個月前

冰涼的、銳利的刀鋒,就貼在韓祖恩的臉頰上。這不似人的女子並未用力,那刀鋒卻已經輕陷在他的皮肉中,一眨眼就隻恐見血。

而且她並不像是歹徒要挾人以謀好處,並不會真的撕票的樣子;她是真準備往他脖子上來一刀的。

韓祖恩的後襟濕透了,險些憋不住失禁,隻看著她渾身發抖,鼻涕橫流地哭嚎:“饒、饒命啊姑娘!神仙!天女!我身上是有封爵的,殺、殺不得呀!”

元蘇蘇冷笑一聲,須臾收了笑。她便這樣無甚所謂地看著他,稍稍揚起下巴,他頰邊已冒出血珠,駭得嗷嗷叫喚。

元蘇蘇的手分毫未退,聲音冷漠:“這把匕首,未來皇帝都可殺得,抬舉你又如何?”

韓祖恩便知道她真是瘋了。

果然先人說得有道理,越美的女人,便越狠。看看,她連造反都敢了。

元蘇蘇倒覺得自己清醒得很。

她厭惡這個韓祖恩不是一日兩日了。

前世,這個無恥下賤之輩惦記了她數年,隻恨不能得手,日日糾纏以求親近。

隻可惜元家之勢並非常人可比,他被教訓一頓後,隻得將念頭藏下,心中卻十分不甘。

直等到後來元家被數場大案牽連,聖上勃然大怒,開天辟地頭一遭貶斥了元公爺。為他求情的人既沒有與皇家數十年的情分,則更是被從重發落。

元家經曆了清查、奪爵、最後乃至抄家,一時重重跌落雲端。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元蘇蘇又曆來作風驚人,暫且還沒有人敢動她的歪腦筋,日後卻不好說。

唯有南陽侯府,在此時提出讓元蘇蘇嫁到府上去避禍。侯府雖不比京都名門,可也是皇家親封的勳貴,先祖在開國時有軍功在的,又是親上加親,料旁人也不敢輕賤了去。

元公爺無法,隻得先定下婚約,南陽侯一家人也進京迎親。

忍辱定親之後,元蘇蘇才得知,當日江淮府的大案便是韓祖恩暗中向九皇子遞上把柄,牽連了當時已被視作大皇子黨的元家。

隻可惜謝無寄很快便宮變登位,把她擄進了宮。不然,她未必會比謝無寄晚殺韓祖恩。

元蘇蘇的匕首轉了轉,眼下世道亂,這個韓祖恩又四處犯事仇人甚多,死個把世子不打緊。

“小姐,”素采見她真有殺人埋屍的意思,隻得有些憂心地提醒道,“公爺來之前特地囑咐,務必要護了小姐名聲周全。即便這院子裡都是自己人死個世子不打緊,可到底是怕會壞了小姐的氣運啊。”

“便真是要殺,也得想個萬全的法子,彆落在自己名上才好。”

韓祖恩本來聽這個清麗美人出聲為自己阻攔,還頗為感動默默淚下,轉而下一句就聽見了她這般純熟的話,不知殺人拋屍的事做了多少,霎時一哽。

也是直到此時,他才反應過來。

這個天女、真是元小姐。

這個元小姐、也當真是如此跋扈狠辣,目中無人。

聽他們旁若無人地說這些話,韓祖恩差點沒兩眼一翻暈過去,元蘇蘇卻像聽進去了勸。

靜默片刻後,她抬手,把匕首遞了出去。

林護衛迅速接過去,以鹿皮抹油擼拭乾淨刀尖血跡後,拿布擦乾,又呈回給元蘇蘇。

元蘇蘇收刀入鞘,低頭說:“把他解下來,抬去正院裡。”

素采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隻是和侯府撕破臉,沒殺人就好。

一路上,主仆幾人便這樣大搖大擺地用棍子抬著個人漏夜去了正院。路上巡夜的人都被駭了一跳,很快整個南陽侯府便燭火通明。

深更半夜的被鬨起來,南陽侯夫婦也十分錯愕。

“剪枝,你說外麵在鬨什麼?”劉氏穿著衣裳,一臉的頭疼疲倦。

“回夫人,不好了,說是,說是……”那白日裡被韓祖恩調笑過的丫鬟隻恨怎麼什麼事都是自己回稟,硬著頭皮道:“元小姐的護衛綁著公子,往正院來了!”

一把金釵落地,劉氏目瞪口呆。

“你說什麼?”

……

半刻後,元蘇蘇與他們夫妻倆已對坐在了正堂裡。

對方絲毫也沒管他們的坐立難安、如坐針氈、如芒在背,也不著急,就慢慢地坐在那兒喝著茶。

喝的是正房的丫鬟們上的茶,不是什麼珍品,元蘇蘇喝著皺了皺眉,但麵色依舊冷淡不顯。半晌,終於把茶碗放下。

隨著那砰一聲落到桌麵的聲音,屋裡的人心上都是跳了跳。

“……外甥女。”南陽侯作為一家之主,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極力把自己的語氣放和善些,長輩一般寬宏地問她:“是怎麼一回事啊?可是有什麼誤會?”

他又抬眼掃了掃後麵合圍的仆婢,拔高調子,語出威嚴,“還是誰給了表小姐委屈受啊?”

一眾連忙搖頭的靜默裡,元蘇蘇斂襟,笑著點頭肯定道:“正是有人膽大妄為,讓我十分委屈呢。”

她揚揚手指,素采便拍手,示意外麵的人把那綁在棍子上的混賬抬進來。

一前一後抬人的兩個護衛進了廳,還彎腰屈膝向他們行了禮,肩上的挑子便忽高忽低,手腳綁在棍子上的人也晃晃蕩蕩,一驚一乍。被堵住的嘴裡溢滿了鼻涕眼淚,隻能嗚嗚出聲。

劉氏和南陽侯幾乎是立刻便瞪大眼睛彈起來,一個指著他驚駭地喊“祖恩”,一個驚叫一聲,直接撲了上去。

看見韓祖恩臉上的血漬和青腫,劉氏幾乎要嚇瘋了,連著幾聲驚叫。

元蘇蘇溫和道:“不知這人是誰,在我的院子外窺伺了大半日,還對我的侍女欲行不軌,我的護衛便將他綁了,送來給舅舅舅母處置。”

院子裡忙亂的聲音,一下子歸於沉靜,隻餘劉氏還未來得及止住的抽噎。

韓祖恩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比南陽侯府上下更知道。

即便是路過一隻母蒼蠅,他也要去逗弄兩句,何況是這樣京都來的神仙人物。

南陽侯甚至都沒對證兩句,便毫不猶豫地相信了這話,當即變了臉色,痛心疾首地要請家法來。

他裝腔作勢、疾言厲色地打了兩下,劉氏便在一旁聲嘶力竭地哭嚎,韓祖恩扭得像條蛆似的,卻也無法解綁,崩潰得涕泗橫流,隻恨自己今日怎麼就沒聽了丫鬟的話,偏偏遇上了這樣一個女閻王!

元蘇蘇也懶怠再看他們一家子做戲,隻起身說:“原是沒認出表哥。既然表哥被慣壞了,那還請舅舅舅母好生些管教,我在留陽這些時日,還望不要再添煩惱了。”

南陽侯霎時停下手,訥訥地看著她,也不敢再喊外甥女,隻喊:“元姑娘……”

“夜深了,告退。”元蘇蘇也沒聽他的,語氣乾脆,自顧自行了個禮,回過頭,婢女們便簇擁著她走了。

正房裡的人都久久語塞。

這大半夜的過來,還以為是要興師動眾給個說法,卻沒想到隻將人丟下,也不同他們拉鋸些處置的法子,隻丟下一句話便走了。

像是一向篤定人會照著她所說的話做似的,根本不耐與人辯扯。

她……她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元蘇蘇是個什麼人?

這要從她的出身說起。

元家是豪族,幾百年下來的累富,都留在元公爺身上。

元公爺年輕時風流,唯獨對妻妾一事上無甚興趣,唯愛飛鷹走馬,搖骰賭牌。直到弱冠之年方才有了一位妻子,這一下裡便開了竅,兩人恩愛異常,也成了京都有名的妻管嚴。

那時兩人感情太好,連陛下也都常說讓他離遠著些,莫要在他跟前夫人這夫人那的。

元公爺笑嘻嘻地摟著還未登基的陛下,出近百寶地求他把庫房裡那幅名家字畫換給他,隻因夫人素來喜歡這位名家,想悄悄換來,做她的生辰賀禮。

因此,還挨了陛下一頓打。

一個紈絝出身、意氣風發,又是天子寵臣的父親;一個生於豪族,擁書百城,又素性瀟灑的母親。

再持以突破世人想象的豪族富貴,和金溫玉養的童年。

到了十幾歲最紈絝不馴的少女時期,整個京都都怕了元蘇蘇。

她雖不胡攪蠻纏,也幾乎不主動與人交集,可她也從不跟人講道理。

在她那裡,她便是道理。

回院子的路上,元蘇蘇坐在一乘小轎上,隻手撐著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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