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采和春野看了一眼,便知道她心情不太好。
想來,是今夜動用了匕首觸景生情,想到那位遲遲沒找到的謝公子了。
素采同春野使了個眼色,春野便道:“小姐可是覺得煩悶?”
“嗯。”元蘇蘇拖著聲應了句,撐頭失神地看著隨轎子晃動的膝蓋,問,“謝無寄還沒找到嗎?”
“倒是、有些線索。”素采違心地道,“隻是細細探訪,還需要些時日。小姐若是覺得煩悶,不妨去府城裡轉一轉,或可消愁破悶。”
過了好一會兒,四下隻有清風朗月,而後才聽得元蘇蘇淡淡答應一聲:“去吧。”
這留陽縣裡無聊,江淮府卻還有些看頭。
隻是元蘇蘇的煩悶並非這裡無甚消遣之處,而是因為想起了前世後來的事。
皇位之爭,本在大皇子和九皇子之間。謝無寄是個山野裡出來的變數,一開始,誰也沒想到還有第三個選擇。
雖然元家一向中立,不分派彆,可冷眼瞧著,總覺得大皇子更堪大用。其人溫潤灑脫,英俊挺拔,出手大方,和她一向玩得好。
而九皇子生母貴妃受寵多年,又是幼子,被寵得不辨好壞,有什麼好的都要和她搶。即便是長大後求娶,也不曾低下頭來好好說一句懇求的話,還是那般心高氣傲。
在元蘇蘇麵前,隻有她傲的,沒有彆人傲的。
她並不喜歡謝璨。
如果有朝一日真是身涉其中,一定要擇一人站隊的話,那她毫不猶豫就會選大皇子。畢竟此人登基後,才會對她們元家更加尊重,世延富貴。
所以後來被視為大皇子黨,也無可辯駁。
她隻想知道一件事。
那麼運籌帷幄的大皇子謝璩,隻因沒得到陛下的偏心,即便是賢名素著,後來也輸九皇子半籌。
那一無所有的謝無寄又是怎麼做到的?
他到底拿住了九皇子什麼把柄?他知不知道韓祖恩是怎麼和九皇子勾搭上的?
要不是韓祖恩暗中勾結九皇子,謝無寄又怎麼會那麼乾脆利落地殺了他。難不成還是為了她嗎?
元蘇蘇歎了一口氣。
即便是她現在抓住了謝無寄,隻怕也問不出來。
這會兒未來的三皇子,還在不知道哪個府裡挨凍呢。
所以她剛剛放了韓祖恩一命,並不是因為她仁慈,而是想靜待時機,加以監視,抓住此人和九皇子勾結的把柄。
這些把柄要是送到大皇子手裡,這些人一個個都彆想死得太痛快。
江淮府的天氣晴好,護衛們又套了馬車,輕車簡從地護送元蘇蘇去府城裡散心。
這邊雖說不比京都處處精巧豪奢,卻也有江南的婉轉小巧,清風徐來,還有河水穿城而過,河上儘是小舟穿行,貨郎叫賣。
元蘇蘇興致缺缺地撐腮,透過紗簾打量著窗外,這些景色前世也看過,算不得太新鮮。
這江淮府裡,最有意思的還屬她常去的方寸寺。
古寺在城外山上,並不藏掩,寶殿雄峻,巍峨通天,門前一條大道,直鋪下山腳。
年年春日,道側杏花便開如雲霧,杏道儘頭便是聖地一般的寶殿。
到那時遊人如織,香火也極盛,官府會派人來維護道路、整修泥土、清理山石落葉,山下集會如雲,逢五初十還有廟會,極是熱鬨。
她也是在從方寸寺出來時,遇上了謝無寄。
元蘇蘇不耐地將手裡把玩的珠串換了一麵。
正此時,在路邊,麵黃肌瘦的少女抓住身旁的少年,嘶啞聲音說:“弟弟,那是貴人的車駕。”
少年抬起頭,張嘴,發不出聲,淩亂的碎發蓋住臟兮兮的臉。
黃玲抓著他,咬緊牙關,下了決心般說:“咱們在府城這麼久,從沒見過這麼華麗的車馬,官家講究地位分寸,若不是知府家的,就隻有省裡來的敢用這般的排場。”
黃玲眼中迸發著希望的光,“聽說巡按禦史大人剛剛下來,指不定咱們就運氣好,碰上他的車馬。”
少年聽話地點頭,隨後,少女拽了他一把,抱著死的決心,突地火炮似的往前衝去。
“籲——”突然有人攔路,禦者匆忙拉韁停下,馬跺了兩下腳,車子不動了。
護衛紛紛圍上來,劍柄指著攔在馬前的兩個小孩,尚未出鞘,已經唬得小孩渾身發抖。
素采皺眉,想問何方小兒敢攔我家小姐的車駕,又想到公爺的囑咐,行事要低調,要與人為善,為小姐的名聲作想。再一看他們衣衫破爛,饑一頓飽一頓的樣子,不由明了,對車中元蘇蘇道:“小姐,兩個小孩估計是餓慌了,攔路討食。”
“扔貫錢過去。”車裡的像見慣了,毫不驚訝。
素采解下腰上的一串錢,扔到那姐弟跟前,錢串嘩啦啦地作響,姐弟倆眼都看直了。
怎麼有人問也不問直接扔錢串的,這、這是多有錢哪?
黃玲呆了下,看見貴人的車駕試圖拐彎往前走,當機立斷又往前爬了一步,響亮地叩了個頭。
“善人!”她聲音撕裂一般喊著,“善人,您請聽我說!我們不是討錢的!我們是有冤的善人!”
身後的少年見她叩頭,想拉她一下,卻又想起她的囑咐,於是收回手來,也一聲不吭地磕起頭,一個接一個,磕得頭青了也不說話。
素采最怕遇到這種事,她“哎呀”了一聲,“快快快拉起來,咱們可不能傳出當街欺負人的名聲!”
護衛拔蘿卜似的把兩個小孩拎起來,他們頭發散亂,看起來還真像被當街欺負了似的。
春野說:“府衙在兩裡外,鳴冤去敲鼓去,我們小姐不斷案的。”
黃玲有點呆,為車裡的是“小姐”而不是“老爺”。在整個江淮府裡,隻有為官的老爺能用這樣的排場出行。
因而他們攔駕喊冤,拚著受刑也要將冤屈上達高官。
卻沒想到,這樣豪華的車馬,卻是一位小姐出行。
可事急從權刻不容緩,她張嘴繼續道:“善人小姐!我們是江淮府本地漕幫的人!黑心鹽商譚家為了獨占利潤,過河拆橋讓我們家破人亡!他家大勢大,府裡根本沒人敢管我們的案子啊善人!求求您了!”
素采聽得頭疼,這種事要她們怎麼管,即便是求到元公爺跟前也要費點功夫。她剛要回絕,車裡卻忽然響起人聲:“等下。”
素采便回頭:“小姐,怎麼了?”
一直把玩著珠串的元蘇蘇,突地撩起簾子來,說:“你去問問,他們是不是姓黃。”
“是。”
素采納悶,幾步上前,低腰問:“你們是不是姓黃?”
黃玲愣了下,旋即眼前一亮,像看見希望,“善人姐姐,我們是姓黃,是姓黃!”
素采回頭等元蘇蘇吩咐,卻隻見她了然一般點點頭,靠回座上,搭著手臂,說:“帶上他們走。”
素采懵了。
“啊?帶他們去南陽侯府?”
元蘇蘇抬抬下巴,示意轉頭,已放下簾子,“先去買個院子,我來問話。”
就說聽著耳熟,可巧讓她遇見了。
上一世,鹽商譚家和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勾結走私官鹽一案最後落到大皇子頭上,一時血流成海,牽連了元家,他們避了好幾年的風頭也沒等得聖上消了怒氣,而是與眾多一並被牽連的官吏勳貴一起,從此一蹶不振。
而這一場大案的開始,是一個叫黃家的小戶牽扯出來的。
這些是她被謝無寄擄進宮後,他有時在她身旁聽人稟事,才聽得的。
黃家是被謝無寄翻的案,隻可惜早已家破人亡,隻留下兩個孩子流落在外,不知去向。
當時這普普通通的一家人被查抄追緝時,滿朝高官勳貴,無人在意這渺如螻蟻的冤孽。
更沒有人預料到,後來會牽扯出滔天大案,成了扳倒大皇子黨的一柄利劍,操縱了皇位更替。也連帶起無數高門大戶、達官顯貴的一生起落興亡。
但現在,她知道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