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1 / 2)

珠玉在握 晝夜疾馳 9958 字 6個月前

姐弟倆便被挾在一眾護衛之間,茫然又驚喜地哆嗦著往前走。

為免周圍百姓太過矚目,車駕沒一會兒就行進了一個僻遠無人的巷子裡。

元家豪富,這一帶的院子不過幾百兩,自是說買就買。

這院子買好了,日後便可時常來府城小住,南陽侯那裡偶爾去點個卯應付元公爺盤問也就是,不知自在多少。也可將這姐弟二人安置在院子中,時時看護,以免被人盯上。

隻是還要交割地契、上報官府,因而即便素采即刻去辦,也還要些時日。

但眼下,卻也不難。

一概經濟發達些的府城,都會有些小館,可供貴人小聚暫住之用。其中也是獨門彆院,曲水流觴,清雅安靜。

元蘇蘇命人去訂了一件小小館舍,讓他們坐下來。

盤坐下來盯著他們瞧會兒,元蘇蘇又轉頭道:“上些飯食來。”

春野也不知要乾什麼,隻屈膝應是。

這間館舍效仿古製,廳內置以矮幾數張,席地而坐。透過橫窗可見竹影白牆,旁有水輪取水,漱聲清冽,水汽涼爽。

黃家姐弟雖布衣襤褸,神色小心,可隨她來後進退有度,舉止有節,說話也文雅,可見家中過得不錯,也素有教養,不像是普通粗人匹夫之流所育子女。

黃玲見春野退下去了,便斂襟俯身,聲音還帶著驚魂未定:“多謝善人。”

剛才貴人下車,得見了這樣一張樣貌和周身的氣度,黃玲還能鎮定說話已屬不易,隻能克製著自己不要往貴人臉上多看。

元蘇蘇點頭:“你二人叫什麼名字?”

“民女黃玲,弟弟黃楊。”黃玲答道,“玎玲的玲,楊木的楊。”

玲是撞玉之聲,楊是堅直之木。

他們的家人對其有期待,不像民間“二狗”“狗丫”一類。

所以後來,他們也真成了謝無寄的人,成了他麾下如臂揮使的兩把刀。

元蘇蘇又微笑,點頭道:“先用了飯再說。”

她記得很清楚。

謝無寄將她擄進宮後,一應事宜,並未隱瞞著她。有時聽人稟報要事,也便淡淡在她身前坐著,隻隔一道將人影隱約了的幔帳。

她當時還不解為何不防著她,後來想來,將死之人有什麼好防的,謝無寄有完全的把握她會死在他手裡,自然不用捂嘴。

黃家翻案時,辦案官員稟報,在當年的抄家下獄之中,早已家破人亡。如今唯有兩名兒女流落在外,不知所蹤。

一時朝中上下頗為哀歎,一場冤案奪去了多少性命,即便如今得蒙洗冤,去了的亡魂卻已無力回天了。

隻有元蘇蘇知道。

其實,時刻跟在謝無寄身邊的那個神色冷峻的失聲少年,還有在外為他辦事的“王令大人”,就是當年那對逃亡的姐弟。

他們也是十分聰明,太知道審時度勢,清楚私鹽案是九皇子拉下大皇子的手段。

隻有跟在視九皇子黨為死敵的人身邊效命,才能為黃家洗清冤屈;而大皇子身邊人人簇擁,又不敢再和私鹽案扯上關係。

隻有謝無寄能幫他們。

元蘇蘇看兩人雖已餓極,吃相卻仍然斯文,能忍得住快速飽腹的欲望,不由越看,越是喜歡。臉上的微微笑意,竟和善到從未見過。

春野再次感到害怕。

這、這,小姐想殺人也可怕,想救人也可怕,到底是為什麼?!

吃過了飯,令他們稍作休整後,便見到了麵貌一新的姐弟二人。

元蘇蘇看著黃玲,像看見了自己未來龐大而井井有條的私房錢產業;再看黃楊,又像看見了自己未來橫行霸道,再無人敢惹的場麵。

此時,她才終於問道:“你們家是怎麼一回事,且同我講講。我近來一向做善事,定會替你們找出辦法來。”

春野:“……”

黃玲姐弟對視一眼,雖不知貴人為何對他們如此之好,但他們彆無選擇,也再身無長物,不怕被騙;因而口齒伶俐的黃玲一叩頭,便講了起來。

鹽政,是本朝的重中之重。

大寧有幾大產鹽地區,分彆是兩淮一帶、南海一帶、河東一帶等,每地分設一都轉運鹽使司。每年八月,會從京中撥來一巡鹽禦史,督查稽清當地鹽政,而此官位低卻權重,一向是聖上心腹。

官鹽買賣上極為慎重,利益又巨大。

天下那麼多人,哪有人能不吃鹽的。而販鹽、產鹽的買賣又一向被官府壟斷,鹽商要買鹽賣鹽,需鹽官發放鹽引;要把巨量的鹽運往外地,就需要靠譜的漕運。

總而言之,這條線上的所有人都賴著鹽官過日子,為了利益,難免不發生些賄賂、偏心、狀告、置換的事,而引出些冤案。

而巡鹽禦史便是監察鹽官和官鹽買賣的。為防巡鹽禦史在當地紮下勢力,一向是一年一換,而如今這位巡鹽禦史卻不同,他頗得皇帝寵信,已經下來數次了。*

因而,年年冤案不得翻案,一切且照舊處置。

黃家是江淮本地的一個漕幫,常年和鹽商譚家合作運鹽,運往北方地區售賣。

本來多年相安無事,卻不知為何今年鬨出了禍患——譚家叫他們運的鹽裡麵,夾帶了私鹽。

這下恰如沸水入油鍋。

發放鹽引、征收鹽稅,賺的錢是誰的?那還不是皇上的。

販賣私鹽,既不需要鹽引、也不需要鹽稅,完全是無本萬利的生意,誰敢做,誰就有滔天的富貴。

當今聖上對私鹽查處極為嚴苛,動輒死罪,乃至牽連全家老小;奈何這錢總有人想賺,私鹽一直屢禁不止。

黃家一向老實本分,孝敬官府也用心,在當地也是一個不大不下的富裕人家,家中善養子女,皆以讀書明理,將來不做把頭拴在褲腰帶上的生意;哪敢犯下這等彌天大罪。

隻是那譚家為了脫罪,竟然謊稱是黃家栽贓,自己有販私鹽的罪行還要夾帶在他們家的官鹽裡,好糊弄人耳目。

此案本來要細審,可報到巡鹽禦史那裡就被壓了下來,斷定黃家販賣私鹽。

當日的查抄裡,隻有黃玲機靈,帶著弟弟藏了起來。上官胡亂判案,下麵也不敢大張旗鼓,以免被人抓住尾巴,所以也未曾細查。

如今他們是險險逃出來了,可求告無門,也無法可處。

聽完後,元蘇蘇卻並未反應,而是默然了良久,就這樣看著他們。

黃玲有些膽怯,卻不敢出聲打斷她,隻溫順地垂著頭。

元蘇蘇腦中想到了一些事。

後來謝無寄為黃家翻案時,執著一卷書,眼也未抬,平淡說:“不過是他的私心罷了,隻是他的私心能叫許多人賠命,這便是帝王。”

她當時從未想過那麼多。對鹽政的陌生,也不容她想那麼多。

而此時聽下來,再想起當日的話……

元蘇蘇並不笨,相反,她其實很聰明。隻是由於出身過於好,什麼事都兜得住,所以她一向我行我素,很少去動用這聰明的腦袋。

而人的聰明,往往聰明在聯想和解釋的能力。

她想到元家未來查抄時的慘狀,又靜下心來,看了看黃玲,說:“你有些什麼猜想,且說出來,我替你去驗證。”

元蘇蘇已按下心緒,抬起下頜,平靜道,“我不怕皇家。”

黃玲錯愕了一下。

而後,陷入深深的震驚。

貴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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