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佞臣 佞幸於您也是福分。(2 / 2)

珠玉在握 晝夜疾馳 15195 字 5個月前

皇位更替,又似乎與人如此息息相關。

聽完之後,竇崇光在目光之中,猶豫幾息。

而後便起身,向左右兩人行了一禮。

“承蒙元小姐與皇子信賴,某不勝惶恐。”他弓腰道,“某雖有濟世救民之心,可此事事關重大,實在需要慎重思慮。”

幫助一個皇子奪位,那是多驚人的一件事?

他們並不是朝臣,也非勳貴,素來與皇族關係密切,種種爭鬥,朝乾夕惕。

這些對於竇崇光來說,是十分遙遠而突然的。

元蘇蘇看了何清寧一眼。

何清寧知道自己發揮作用的時候到了,也起身,攬著竇崇光的肩膀,說:“賢弟,你來。”

兩人去了欄杆邊細談,又留下元蘇蘇和謝無寄兩人。

元蘇蘇端起茶碗,靜靜啜飲一口。

她問:“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會。”謝無寄道。

元蘇蘇抬眼問:“何先生有把握?”

“是對你有把握。”謝無寄脫口而出,而後頓了頓,收斂了一下,繼續認真說:“那日貴人對老師所說,十分振聾發聵,天下士人,無能不動容。”

“即便是毫無輔佐之意,也會為貴人所言震動,為貴人心誌折服。”

元蘇蘇垂眼飲茶,“你果然很有做佞臣的天分。”

“佞幸於您也是福分。”

“……”元蘇蘇把茶碗放下,說,“佞臣,少進獻媚言了。”

“我問你,你如今對陛下知之多少?”

“略知一二。”他語氣謙遜。

“那你可能猜到,陛下派謝璩來查私鹽案,是有什麼私心?”

元蘇蘇重重地擰著眉心,問他。

“私心”這二字,讓她困惑了許久。

同樣這二字,也讓謝無寄再次停頓了下來。

他前世替黃家翻案時……提過這話。

她竟然還是……記得啊。

正在這時,何清寧帶著竇崇光進來,拱手說:“恭喜元小姐。”

他引著身後的人,笑說:“又獲一員大將。”

竇崇光也行禮。

不知不覺間,元蘇蘇已赫然成了主導者。

元蘇蘇停下話題,含笑對他頓首。

謝無寄說的沒錯,他很了解靈山居士。作為他上一世的恩師,竇崇光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他也十分清楚。

竇崇光的確被元小姐對何清寧所說的那一番話震動。

哪怕不圖謀彆的,單單是為了這樣一位心有大誌、眼界高闊的小姐,他也願意一試。

二人重新坐下,敬茶見禮。

這真是一個草台班子、現搭的幕府,可以說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權威性、攻擊力。

可未來如何?那可不好說。

竇崇光問:“元小姐方才和謝公子,在商談什麼?”

元蘇蘇來了勁,將黃家的事一講:“正是為了私鹽案。”

幾人陷入沉思。

這事並不好辦,牽連太廣,連大皇子也來查證,一時不能想到從何處下手。

半晌,謝無寄開口道:“陛下的私心,是鹽稅。”

三人便抬頭看他。

“諸位可有注意,近年來江淮的鹽稅越來越重。”謝無寄說,“鹽稅是鹽官定的,巡鹽禦史沒有對這些苛捐雜稅提出異議,罔顧本職,是否有人授意?”

竇崇光眨了眨眼,徐徐沉思著點頭。

他來了不幾日,已經聽說了不少鹽上的官司。

“我與山下百姓接觸得多,已聽得他們怨言,如今鹽稅太重,吃不起官鹽,卻又嚴禁私鹽,已是怨聲載道。”

謝無寄又問:“私鹽真能禁止嗎?”

竇崇光搖頭。

何清寧插嘴說:“不說旁人,我平時所食千裡脯,用鹽醃製,近日因鹽稅太高,已漲價二錢,我也快吃不起了。”

謝無寄頓首,說:“隻怕是國庫空虛了。”

靜了片刻,元蘇蘇大約想明白了。

“國庫空虛,所以陛下授意,提高鹽稅,以充國庫?”

謝無寄點頭:“善。隻是此法並不能成,反遭後患無窮。”

元蘇蘇扼住袖子,皺眉道:“你細講講。”

“百姓手裡是變不出銀子來的。即便要多征稅,也並非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竇崇光沉下眉心,“吃不起官鹽,私鹽自然興盛。元小姐不在民間不知,這廟會,又叫做破贓會。”

“破贓會?”

“廟會之上,準許賣些黑貨贓物,官府是不大管的。”竇崇光語氣和善,“此事都是民不舉,官不究,誰也不會做這個出頭鳥,壞了彆人的財路。”

“廟會之上,也有販賣私鹽的。隻是一般數額不大,不過小家小戶私買,官府也並不查問,不如去追究那些私鹽販子,一網打儘。”

“……隻是如今苛捐雜稅太重,私鹽販賣越加興盛,反導致沒人購買官鹽,對吧?”元蘇蘇順著理下來,“如此一來,提高了鹽稅,收到的稅卻更少了。”

“正是如此。”

“那陛下自然著急。”元蘇蘇喃喃道,“收不到稅,國庫空虛……不對,陛下或許更著急的不是這個。”

這個念頭在心裡一轉。

元蘇蘇驟然之間,像被驚雷劈通了經脈,靈台瞬間清明。

她失聲說:“陛下害怕彆人指責他昏聵。”

陛下肯定怕這個!

他已經年老,最怕的不是生前事,而是身後名。

驟然提高鹽稅,不僅沒有解決國庫空虛的問題,反而助長了私鹽市場,叫稅收更加降低,民間還怨聲載道,陛下他怕日後被人定論為晚年昏政,遺禍百姓。

國庫的問題,可以留給下一任帝王來處理。

可這身後名,卻是他自己的。

元蘇蘇呆呆坐下去。

一時間覺得很怪異。

她想著,思辨著,翻轉著,到最後都得出一個結論——有時一場滅家大禍,沒有那麼多考量也沒有那麼多算計,僅僅隻是產生於上位者一個念頭而已。

這個上位者,這個主宰他們性命的帝王和權貴,甚至不一定冷靜,不一定清醒,不一定有過利益權衡。

他們隻是這樣想了,於是,就有人替他們去這樣做。

一個人昏了,他所輻射到的所有人便跟著他昏。

何其可怕。

何清寧長歎說:“元小姐敏銳。”

“那黃家的事,也有眉目了。”謝無寄看著對麵的她,語氣很沉,“百姓逃不了的稅,富商卻有的是辦法逃得了。隻消孝敬主管官員,得到庇佑,便可比旁人好過許多。”

“既然有人孝敬,那不孝敬的人又該如何?”

何清寧沉重道:“殺雞儆猴。”

謝無寄閉眼,頷首,“查獲私鹽,也是升官大道。大寧律法,查獲私鹽數目足夠多,提前一步升官也使得。”

“所以黃家……”元蘇蘇收束這話,“是既做了儆猴的雞,又做了登雲的梯?”

甚至,那私鹽,有可能是查獲的官員自導自演。

兩世而來,元蘇蘇終於明白了這一切。

他們還真沒有辦法。

謝璩應該也是看明白了陛下的害怕,所以不讓她插手。

隻要陛下一日不敢承擔這個罪過,他在位期間,江淮的鹽政就得不到整治。

這些地頭蛇鹽官一日坐在這裡,黃家就注定無法被翻案。

那還能怎麼辦呢?難道現在就去宮變奪位嗎?

他們現在可就這幾個人。

等到過幾年陛下駕崩,黃家的人早已埋骨隴頭了。

“不要著急。”謝無寄輕聲撫慰她,抬頭道,“老師這樣久不說話,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何清寧沉默不言了好一會兒。

竇崇光善察世情,對民間情態,了若指掌;他所善觀察的,卻是上位者之心。

一俯一仰,是因為身份之差、門路之彆。

他做師爺,自然要以東翁心意為先。多年來又仰仗師門,少不得揣摩尊者心意,才能得以謀生。

何清寧抬頭,笑了一下,說:“也沒甚鞭辟入裡的,隻是我多年入幕,便擅自揣摩陛下心情。”

“老師請講。”

“久在上位者,最忌被人反駁。”何清寧斟酌道,“即便是他做得不對,也不可直言勸諫。旁敲側擊、明諷暗喻也並非上計。”

“要在他心裡留下了疙瘩,日後一點小事便可找上你我,並不是長久之計。”

何清寧說到這裡,汗顏道,“我這也是小人諂媚之道,隻是如今情急,卻不得再顧及風骨顏麵——為今之計,便是讓陛下可以把罪過甩出去。”

“不僅要甩出去,還要替他博得賢明的名聲。”

“如此,方全了陛下心意。”

他說完,老臉赧然,舉袖捂臉不語。

“何先生說得對。”元蘇蘇卻斷然道,“這個黑鍋,隻能彆人來背。罔顧民情這件事不是陛下的罪過,而是有人閉目塞聽,混淆聖聽,私下行事、罔顧皇命——”

“這個人還要陛下親自來懲處。”她腦子轉得飛快,隻覺得僅僅一日,便已脫胎換骨,“還要是陛下廣開言路,成就一段佳話。”

說到這裡,元蘇蘇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這個意識,讓她須臾間霎時地心潮澎湃,猶如海濤淩空拍岸,生出一種將兩世所有線索聯係起來了的暢通感。

她近乎熾熱地轉眼看向竇崇光,心跳得飛快,因而,她並沒有顧及到謝無寄欣慰地看向她的目光。

元蘇蘇已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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