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府眾生相(1 / 1)

冷眼旁觀,賈瑜自己倒沒什麼想法,不留痕跡地向前一步,屈身準備給賈母叩頭,“晚輩賈……” 還沒說完,雙手就被人攥住了,抬眼一瞧麵前一張頗為精致的——大臉,笑嘻嘻地看著自己,“這位好哥哥,可有玉不曾?” 賈瑜感受到手背上親密地摩挲,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奮力壓下了想揮拳打他的衝動,悄然抽回雙手施禮道:“想必這位兄弟就是傳聞銜玉而生的寶二爺吧?” 看著賈瑜恪守禮數,賈母便開心起來,在她看來這孩子懂得禮數還生的這樣好看,而且經此大難後不死,想必也是一位有福之人。老人嘛,就愛這點東西,一下子賈瑜在她心中的地位就上升了不少。 賈母笑著說:“這孩子也太客氣了,他是二爺,你不也是二爺嗎?哥哥弟弟就行,哪還來得爺不爺,傳回去你老子不得以為是我老婆子怠慢了。” 賈瑜連忙施禮說著豈敢,賈寶玉倒不管這些,又是拉著他的手追問道可否有玉,賈瑜頭都大了,這孩子什麼毛病,怎麼動不動就愛拉人手。 此刻也不好回絕,賈瑜隻得半開玩笑說道:“我雖有玉,卻隻是一塊,自然比不得寶兄弟的兩塊。” 賈寶玉雖然聰明,但畢竟隻有七八歲,對於這談話間的彎彎繞,自然沒賈瑜來得熟練,聽他這樣說,便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兩塊玉上,不去在意賈瑜的玉了。 “兩塊玉?”莫說賈寶玉,賈母王夫人也有些糊塗,這見天脖子上掛著塊玉,怎就變成兩塊了? 賈瑜笑著把手先縮了回來,指了指他脖間那塊通靈寶玉,“這便是一塊。”這塊玉賈寶玉自然知道,連忙追問道:“還有一塊呢?” “另一塊寶玉自然是寶兄弟了,溫潤友善,君子如玉,豈不也是一塊寶玉?”聞聽此言,眾人恍然大悟,賈母笑著點點賈瑜道:“瞧著進來時害怕跟個貓一樣,卻不想是個機靈鼠。”王夫人自然也是抿嘴笑著,賈瑜這般誇讚倒算是深得她的心意,賈寶玉倒是不好意思起來,“我自是一個俗物,哪裡稱得上玉,倒是哥哥才是人中之玉。”瞧見他如此說,大家更是笑了起來。 待笑夠了,賈母指了指一邊說道:“你們兄弟兩倒是一見如故,倒是讓姑娘們在一旁看著,快去見見吧,裡麵還有一個是你親妹妹呢。” 其實賈瑜一早就瞧見了一旁佇立著的三位少女,也猜到了她們應該就是三春了,隻是……或許年齡太小還未長開的緣故,在賈瑜看來並沒有書中描寫的那樣繁花朵朵,各有芳華,當下心裡不免有些失望,不過自家姐妹,賈瑜也不好失了禮數,便也一一見過了。 到了年數最小的惜春麵前,賈瑜不由得心中歎息一聲,倒不是因為她日後命途悲慘,一本紅樓,千紅一哭萬豔同悲,又有誰是善終的呢,隻是在可憐自己前世的幼妹,隻是一個早晨往日與自己最親近的哥哥便再也不回,不知道她得哭成什麼樣。想到這裡,心中不由得對今世的惜春有了幾分愛憐。 賈瑜天生一對桃花鳳目,綠竹有時候還跟他開玩笑說,這麼好一雙眼睛,要是生在女子身上,指不定迷倒多少人。 此刻眼波流轉,賈瑜都不知道有多迷人,惜春尚小自不解意,迎春雖年長一些,但天生反應有些呆慢,倒是一旁玲瓏心思的探春看癡了,當然還有另一旁的大臉。 賈瑜自是不管這些,對著惜春柔聲說道:“父親一心修道,珍大哥掌著碩大一個寧府每日操勞,所幸老祖宗疼愛孫女,抱妹妹在膝下撫養,如今我左右沒有事做,若是妹妹悶了,自可去東府尋我頑,若有什麼事情,也大可著人來問我,你我本就是親兄妹,不妨這些的。” 一番話說得感人至深,賈母心中自是喜歡這兄弟姐妹和睦的場麵,嘴上卻打趣說道:“瞧瞧,這才見一麵,便巴巴得要給親妹妹撐腰,快快隨你哥哥去了東府吧,不然他指不定以為我這老太婆委屈了你呢。” 眾人都知道賈母在開玩笑,倒是惜春年幼以為賈母說了真話,連忙施了一個萬福禮說著不敢。賈母見了自是歎息一聲:“你這妹妹從小沒了娘,老子大哥又是那樣的,原我也是怕沒個人給她做主,才把她抱來東府,我瞧著你還不錯,今後可莫要委屈了她。” 賈瑜瞧見惜春慌張卻又強作鎮定的模樣,更是心都化了,自己前世,父母都在外忙碌,幼妹若是沒了大哥,莫不是也是如此,思及此,他伸出手來,愛憐地撫了撫惜春的頭發。 眾人隻以為他們兄妹之間親密親密,倒是賈寶玉咬著手指想著,若是他也能這樣對我該多好,所幸賈寶玉現在還沒被外麵的小子教壞,隻是嫉妒惜春有個這樣模樣還疼愛自己的哥哥。 賈瑜拉著惜春到一旁,問了問她往日生活,以及其它諸事,瞧見他們愈發親熱,也感染得堂上眾人也說起自己兒時的往事來,一時間熱鬨非凡。 惜春身為東府女兒,卻養在西府,雖然是賈母抱養,但畢竟她膝下兒女眾多,再加上有一個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賈寶玉在,又怎能對每個人麵麵俱到呢? 今日見了如此關心疼愛自己的親哥哥,惜春心中歡喜地不得了,原還拘著禮,此刻早已靠在賈瑜身上一口一個哥哥地叫起來。 此時卻聽得外麵一聲嬌呼,“喲兒,今兒是怎麼了,我才出去一會兒,怎就熱鬨成了這樣?莫不是老祖宗今兒手氣又旺?那我可不敢進來陪著推牌九了,前兒一晚上就輸了那麼些,剛剛遇到璉兒他還罵我不懂持家呢。” 隻見一位麗人入內,丹鳳三角眼,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含,加上一身富貴雍容的衣著,恍若神妃仙子。 聽得這話榮禧堂內又是一陣哄笑,賈母樂得都快直不起腰了,指著那人笑罵道:“你這個潑皮破落戶,不過是贏你幾兩銀子,她倒好了,見天遇到人就講,不過今兒可不準你瞎鬨,有外人來了,彆叫人以為我們府上都是你這樣不守規矩的。” 那麗人剛進來抬眼就瞧見了一旁與惜春站在一起的賈瑜了,連忙兩三步走到他跟前,拉著他上下打量一番,笑著指向賈寶玉說道:“這可真比下去了。”賈寶玉倒是不惱,站在一旁笑嗬嗬地附和著。 看著美麗大方的王熙鳳,賈瑜心中升起一絲古怪,若不是自己熟知紅樓故事,此刻怕真以為王熙鳳是個疼愛小叔子的好嫂嫂了,果然女人如花,越是漂亮嬌媚,越是毒人,這種笑裡藏刀的人以後還是少來往的好,都說七尺男兒能當千軍萬馬,卻擋不住後背一刀,先榮國九泉之下怕也想不到百年賈族竟毀於一群婦人之手。 於是賈瑜便裝作不認識來人的樣子,茫然地看向賈母眾人。 瞧著賈瑜臉上有些怯怯的,眾人也並未多想,隻以為他是害羞,賈母趕忙衝著王熙鳳招了招手:“還不快過來,沒規矩,瞧瞧把你兄弟嚇得,還不快道歉。” 王熙鳳聞言這才笑著說:“瞧老祖宗說得,這神仙模樣的人物,我親近還來不及,怎舍得怠慢了呢?” 賈母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拉住王熙鳳的手衝賈瑜說道:“你不認得她,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潑辣貨,南京所謂辣子,你隻叫她鳳辣子就是了。”旁邊自有人告訴道這位是璉二嫂子,並有人也為王熙鳳說起賈瑜。 賈瑜早已知曉王熙鳳,王熙鳳又何嘗不認識賈瑜,這兩年她接手榮府內宅事務,卻尤覺不滿,這些日子早就隱隱把手伸向了東府。 隻是那東府珍大爺雖是個混不吝的,但起碼還懂得護著自家產業,自己就算頗受賈母寵愛,卻也不好乾那越俎代庖之事,畢竟明麵上榮寧還是分了家的。 先前得知寧府找回了二爺,心說隻要交結好了他,以後去了寧府也有話頭說,更重要的就是賈瑜現在才不到九歲,雖不是一房一府,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嫂子關心一下小叔子誰又能講出歪理去? 想到這裡,王熙鳳目光中便又多了一絲味道,笑著開口道:“老祖宗,你這可冤枉我了,原我就聽說東府來了一個神仙一樣的公子哥,隻是不曉得是哪家的孩子,便沒派人去拜見,今兒老祖宗這樣說,那往日我可要跟瑜兄弟多多來往了,還叫瑜兄弟不要嫌我多事才好。” 賈瑜自是說著不敢,王熙鳳見他如此,便又開口說道:“昨兒我去東府時正好遇到尤大嫂子了,一來二去倒是聊起了瑜兄弟,聽尤嫂子說,瑜兄弟哪都好,就一點讓人為難。” 一聽這話眾人都有些好奇,“怎麼為難?” 王熙鳳笑著看了一眼賈瑜,發現他對於眾人議論自己不甚在意,心下嘟囔一句這孩子真有點古怪,便還是笑著說道:“尤嫂子就是說,這瑜哥兒未免太隨和了些,前不久珍大哥聽人說,瑜兄弟房裡就一個二等丫鬟,並上兩個掃地丫頭,有時候渴了還得自己斟茶,哪像個爺的樣子,便將尤嫂子房裡的攜鸞配鳳打算給了他,誰曾想瑜兄弟卻說長嫂如母,通房丫鬟叫他如何敢受,當下便推辭了去。珍大哥自不當事,但奈何瑜兄弟就是不受。珍大哥便隻得把這件事交給尤嫂子,她先前還發愁了,說是她挑來揀去也沒幾個好顏色的,派了那不好的又怕讓瑜兄弟以為府裡輕看了他,我當時還笑著說要不我把平兒給了他去。” 這一說眾人迷惑頓解,隨即都哄笑起來,賈母拍了拍她的手說道:“珍哥兒跟瑜哥兒都是好的,做兄長的懂得憐惜幼弟,做弟弟的知道恭敬長兄,隻是你這個潑皮不懂規矩,那平兒不也是你的通房,再真給了瑜哥兒,你讓他跟璉兒日後見麵如何好意思?” 賈瑜心裡一跳,說實在的,如果這時候平兒姑娘沒被那賈璉染指他還是有點心思的。賈母略一思索,“罷了,若如此,老婆子我就做一個善人,彆叫孩子回去說,在這邊巴巴地喊了幾聲老祖宗,便給人趕回去了。” 說罷衝著一旁站著的鴛鴦喊道:“把晴雯叫來吧。” 賈瑜一口口水差點沒咽下去把自己憋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一個平兒沒了,到來了一個晴雯,掰著指頭算算十二釵冊子上的順序,貌似是自己賺了。 不由得看了一眼那邊的寶二爺,這下恐怕就沒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這段雅事咯,不過再一想原書裡晴雯那火爆脾氣,頭皮隱隱有些發麻,想著若是賈寶玉阻止,自己不妨做個順水人情給了他得了。 隻是不知道那賈寶玉正在想著何事,等賈母吩咐完了事情都沒回過神來。這事說完了,人也都認識了,還白撿一個丫鬟回去,賈瑜想了想今天這個頭不算白磕,最後叮囑了惜春幾句,就打算向賈母等人告謝離開了。 可是眼看著惜春淚汪汪地拉著自己的袖口,賈瑜心中怎麼也有點不是滋味,心說要不然就在這呆一段時間?那邊賈寶玉見了賈瑜麵色有些不忍,心下一喜又滾到賈母懷裡撒嬌道:“老祖宗,要不讓瑜兄弟也在咱們府上住著得了,四妹妹想他的緊。” 若是剛才賈瑜還有一點不忍,現在隻想趕緊走,想妹妹了多來看看也就是了,要真住在這,不說東府人怎麼看自己,就是這榮府的頗多規矩以及這不知道吃了什麼藥的寶二爺,自己也是受不了的。 好在賈母雖然寵溺賈寶玉,但還是守著規矩,笑罵道:“四妹妹想他的緊,自可跟他去了東府,這東府的爺哪有來西府養著的道理。”卻又見賈寶玉不依,在懷裡打滾,叫了一身心肝肉後,賈母便想了個主意:“鳳丫頭,既是你弟弟要求,不如就你去說這個人情,告訴珍哥兒一聲,雖是分了東西府,但畢竟都是賈家人,兄弟姐妹們不時想有個來往,總不方便的,不如在兩府之間開個門,倒是也讓兩家親近一些。” 王熙鳳玩笑著對賈瑜抱怨道:“我原說替你討一個好處,結果倒給自己攬了一個苦差事。”賈瑜連忙作揖道:“璉二嫂不必如此,老祖宗說得對,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這事本就應我去與珍大哥說。” 賈母聽得這話,臉上笑意頓時多了幾分,指著賈瑜向小輩兒們說道:“這怎麼都說彆人家的孩子好呢,你們要是都能這般聽話,我這把老骨頭也就能省心了。” 眾人都知她說的是寶玉,便都抿嘴笑著,賈寶玉自是不依,在賈母懷裡翻騰起來,惹得賈母又是一陣愛憐摩挲。 而在旁邊目睹著這溫馨感人一幕的賈瑜不由得心生感慨,誰能猜到隻不過八九年後,這一屋老幼便落得一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局麵。 靠在他身側正歡喜著的惜春似乎感覺到了賈瑜心情的變化,抬起精致可愛的小臉看著他說道:“怎麼了?哥哥。” 賈瑜回過神來,看著惜春有些擔心的模樣心裡一陣感動,更是想起了原先世界中她日後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不由得握緊了她的小手說道:“沒什麼,就是今天得了這樣一個可愛的妹妹,原先說是要回府了,現在倒有些舍不得。” 惜春也自然是舍不得這個剛見的親哥哥,低下頭,小手在賈瑜的箭袖上絞來絞去。賈瑜見狀,伸開雙臂把她環在自己懷裡,笑著說道:“那這樣吧,妹妹若是悶了,煩了,或者想找我說說話了,就打發人去東府說一聲,自是有人帶你來我院中頑,這樣可好。” 瞧見一旁賈寶玉臉上訕訕地,賈瑜雖是不願意,但為了免去日後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轉過身來對著賈寶玉以及探春,迎春說道:“寶兄弟,二姐姐,三妹妹也自是如此,我雖不才,但當初被養在山寺中無趣之時,倒對琴棋書畫之類有所涉獵,得空也可在一起探討一二。” 賈母越看賈瑜越覺得滿意,甚至還有些惋惜,覺得這樣的子孫怎就沒生在榮府,但仍是笑著說道:“你們才多大,還跟老夫子講學問一樣探討一二,想一起頑就直說,搞的我這老婆子好像不通人情一樣。”這句話又弄得滿堂笑起來。 手中撫著惜春一頭柔軟的發絲,賈瑜心中暗暗作了改變,原本自己是打算替這個身體的原主儘幾年孝道,安安靜靜地生活幾年,等到賈府崩塌的時候,便動身去往歐洲,尋找一個美麗小國安此一生,隻是此刻看著小臉樂得通紅的惜春,又想起院中的綠竹等人,自己又如何能一走了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