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願望(2 / 2)

我的天鵝 小紅杏 9934 字 3個月前

餘葵喜歡做夢,這夜卻翻來覆去不敢合眼,天才亮,就掙紮著起床下樓,爭分奪秒聯絡父女感情。畢竟程建國這次回國隻是例行彙報工作,待兩天還是要走的。

舉手正要叩門,剛好聽人在裡麵講電話,偷聽了兩三分鐘,少女擠出的笑容回落。

果然!

還是和她媽通電話了,程建國甚至訂了她今天回昆明的機票。

最後的幻想破滅,焦慮絕望從她心底燒起一股四處衝撞的無名怒火。

初中班主任曾經評價她胸無大誌,是她執教生涯見過最甘於平庸的學生。隻有餘葵自己明白,她並非真的對什麼都不上心,隻是失望慣了,覺得反正結局都不會太樂觀,乾脆裝作無所謂,用放棄一切的態度來消解將要麵對的困難。

孤注一擲跑到成都,已經讓她的勇氣告罄了。

九點,程建國推掉工作,送她去機場。

打上車起,餘葵就一股子喪氣,從頭到腳寫滿抗拒。等櫃台值機托運辦完,天也塌了。世界沒了顏色,她徹底變成了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

程建國問:“餓嗎?”

她搖頭。

“漢堡、雞翅薯條…什麼也不想吃?”

餘葵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無精打采地耷下去。

程建國歎氣:“小葵,你就這麼不想回昆明?”

餘葵盯著腳尖,沒答話。

男人在她麵前蹲下來,輕聲勸,“但你還是個學生,總得回去上學吧。”

語氣好像在跟她商量。

餘葵不想聽,眼睛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朝人飄去。

程建國的臉曬黑了,但丹鳳眼很明亮,彆人都說餘葵一模一樣繼承了她爸爸年輕時候的美貌,昨天見麵時候她有點懷疑,距離這麼近去凝視地時候,她信了。

歲月給了他眼角一些褶皺,卻還是迷人的。他上學時候是十裡八鄉第一個大學生,作為他的女兒,餘葵上次期末考的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一。

她知道自己該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可到安檢口時,還是不受控地抓住了男人衣角,用儘全部力氣開口懇求:“爸爸,帶我走吧!去你援建的國家,我到那兒上學也行的。”

程建國詫異:“那邊很熱,每天都像今天的成都一樣熱,還有沙包那麼大的蚊子……”

“我不怕!”

怕女兒不能想象,他加深描述,“你會曬得像我一樣黑,黑的跟煤球一樣,連親媽都認不出來。”

餘葵斬釘截鐵,“沒關係!”

現實不像孩子想象中那樣簡單,但他看著餘葵熾熱的眼神,沒再往下說。

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孩子受委屈了,天大的委屈。

廣播提示登機,他從兜裡掏出機票,“咱們先過安檢。”

咱們?

餘葵傻眼,“你買了兩張票!”

“我當然要送你回去。”

希望沒有完全被斷絕,餘葵長舒口氣,冰冷沉重的軀體都開始回暖。雖然心裡仍舊惴惴不安,但起碼有力氣拆漢堡盒子了。

夜裡沒睡好,吃飽喝足登機後,餘葵努力撐著上眼皮,始終難抵困意侵襲,腦袋開始小雞啄米。直到座位前排的安全出口有乘客落座,聊天聲音傳來,才打起精神瞥了一眼。

那是兩個身量高大的北方少年,背影頎長挺拔,像兩棵白楊,替空乘往頭頂放行李都不必抬高胳膊,手輕輕一推就放穩了。說話也字正腔圓,口音是餘葵外婆最喜歡的電視劇《大宅門》裡那種標準的北京話。

“……姑父真霸道,他調任叫你也跟到任上,你都高二了,邊陲省份什麼師資、什麼教育條件他不清楚?兩個地方高考根本不是一個難度,成績再好也禁不住這麼糟蹋的,太不把你學習當回事兒了,要放我家,一人一票得把人罵得頭都抬不起來。唉,我就想不明白,他不是大欽差嘛,怎麼工作凡事都要講民主,家裡還搞一言堂,姑姑就沒攔他?”

“攔了,沒用。”

回答的聲線更低沉平緩,漫不經心,“無所謂了,純城附中也還行,沒你想的那麼差。”

純城附中!

餘葵昏昏欲睡的腦袋瞬間清醒。

她萬萬沒想到,這所自己壓力大得都快混不下去、隻差以頭搶地的學校,在彆人那兒,也不過換一句“還行”的評價。

“……合著您自己都沒意見,就我一人給你抱不平,得,樂意上哪兒上哪兒,咱們擎小十幾年一塊上學的情分沒啦,等這趟飛機落了地,把你送到地方,咱們就此彆過。”

穿過座位縫隙,她瞧見靠窗那人攤開雜誌翻了幾頁,偏頭歎氣,露出側臉半截優越的下頜線,聲音稍顯無奈,“哥,你這不平都抱一路了,差不多消停點兒,就一兩年時間,大學我還回北京。”

“彆啊,在雲南上兩年,清華穩不穩還不一定,旁的不說,你轉去的那所破學校,怎麼跟四中比。”

破學校?

哪怕餘葵對純城附中沒有什麼歸屬感,這一刻都想捏緊拳頭站起來反駁他:我們純附去年清華北大上了二十來個呢。

遺憾的是,她不僅慫還社恐,最終隻默默拿出MP4插線,塞上耳機,拒絕再聽此人口出狂言。

下午兩點。

飛機落地長水機場,地麵小雨。

餘葵睡眼惺忪被喚醒,迷迷瞪瞪跟著父親下飛機出廊橋。

接機司機打來電話,程建國站在行李轉盤處接聽。車已經候在機場外邊,隻等他們取完行李就走。

遠遠瞧見傳送帶出現自己的黑色雙肩包,餘葵忙不迭抬手示意,程建國眼疾手快拎下來,又跟電話那端溝通兩句,掛斷後才道:“我怎麼覺得你這書包好像變輕了。”

“是嗎?”餘葵就著他的手掂了兩下重量,“可能是因為蘋果都讓叔叔們吃了吧。”

她離家時從茶幾上順走了一堆蘋果當乾糧,昨晚一人一個被程建國的同事分完了。又順手扯起托運標簽掃了眼,都是一堆英文數字和條形碼,掛著累贅,乾脆撕下來扔進路邊垃圾桶。

父女倆才上車,滂沱大雨便傾盆倒下來。

長水機場的選址因頻發極端天氣,運營一年多來飽受詬病,此刻暴雨更是砸得擋風玻璃都看不清,車隊堵成長龍,喇叭聲此起彼伏,司機拍著方向盤煩躁直罵娘。

報給司機的目的地是塘子巷,餘葵兩天前剛剛逃離的地方。

樊籠近在咫尺,她的情緒不可避免重歸低落。少女塞好耳機趴在窗邊,用袖子擦拭乾淨車玻璃的霧氣,看著眼前嶄新氣派的機場最後一次由模糊變得清晰。

雨中,有人打橫拎著行李箱,撐傘疾步朝馬路邊迎麵走近,身形似是在哪兒見過。

球鞋,黑色連帽衛衣,露出敞口處半截圓領襯衫,白頸修長,傘沿上移,下一秒——

餘葵屏住了呼吸。

背後就是氤氳的雨幕,機場橘色的霓虹燈塔綿延暈染開,把模糊的天際拉成長線。

少年眉目深邃,驚心動魄,輪廓在柔和與立體間找到了完美平衡,帶著獨一無二的疏離感。

餘葵不是個膚淺的人,但這一瞬間,人類DNA裡對美的追求本能好像被喚醒了。腦瓜子嗡嗡轟鳴,細究卻又是空白一片。

她下意識扯下耳機,重新與世界建立連結。

然而密閉的車廂隔絕了窗外磅礴的大雨,耳邊隻餘電台溫柔播報。

“今天是2013年9月2日,農曆七月廿七,歡迎回到春城音樂之聲。一首剛下映的小成本零差評影片《青春派》主題曲,《我的天空》送給大家,活力四射的搖滾,正如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曆過、也許還正在經曆的,如風百態的青春時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