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不平靜。
阮蘅一直守在床榻旁,分明困意襲來,可又不敢睡過去。
李玠這傷反反複複,失了大半血,損耗他不少精氣,而又淋了雨,就算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夜裡人就有些燒起來了。
他麵色燙得微紅,額間冒出細密的汗,傷口的疼痛讓他睡得極不踏實。
阮蘅隔兩盞茶的功夫就給他換帕子,直至夜入子時,他的呼吸聲才愈漸輕緩,阮蘅終是鬆了一口氣。
這兩世以來,此刻才讓她真切明了李玠也並非無所不能,他是人,會有脆弱而不堪的一麵,亦會離死如此之近。
一個月前她決然離京時想必也未料到還會有這麼一刻,她坐在這兒守著他。
也不知是不是命,她這輩子還是要與她糾纏,阮蘅苦澀一笑。
床榻旁的火燭已燃儘,整間屋子昏暗不明,阮蘅端起木盆走了出去,順道去取兩支新燭。
櫃中的蠟燭也不知何時用完了,阮蘅又折回了後院去翻尋,好半晌才在柴房中撿到兩支。
火絨受了潮,阮蘅以火石點了好幾回才勉強點燃,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點著蠟燭,劈啪聲撕裂著周遭的沉寂,眼前驀然一亮,倒映著她瘦小的身影。
她端著火燭直起身往回走去,可一抬頭,柴房門外站著的一道黑影將她一驚,手中的火燭險些打翻。
阮蘅下意識身子往後一縮。
“是我……”
熟悉的聲音攜著虛弱灌入阮蘅耳中。
阮蘅將燭火探了過去,這才看清了他的麵龐,李玠一手撐著牆一手捂著傷口,神色難掩無力,可若是仔細瞧,亦能發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如釋重負。
阮蘅艴然,氣得咬牙,“你下榻做什麼!我方才才將你傷口處理好,你又糟踐身子!這是最後一回了,傷口若是再撕裂,我可不管你了!”
“我以為你走了……”
李玠的一句話將阮蘅所有責備悉數擊碎。
阮蘅一噎,還要斥責的話又咽了回去,“這麼晚了我能去哪兒。拿著。”阮蘅將手中的蠟燭塞到他手上,便攙扶起他來,“回去躺下。”
左手是滾燙的燭熱,右側是她縈繞的氣息,夜裡便也不見得有多寒,燭火在他明眸中跳躍,他頷首,“好。”
方才他醒時屋內一片漆黑,根本沒有她的氣息,他這才忍著痛起身來尋她,好在她沒走。
回了屋,阮蘅重新換上燭台,一晃明亮,她臉上的疲憊一覽無餘,儘數落在李玠眼中。
他將身子往榻內挪了挪,空了半身之位,“過來,躺一會兒,天亮還得好一會兒。”
阮蘅隻看了一眼,便彆過臉去,“殿下躺著吧,民女就不必了。”末了,阮蘅又添了句,“男女授受不親。”
李玠隻是望著她,聲色極淡,“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羞赧霎那間湧上心頭,暈染了阮蘅麵龐,她氣急敗壞站了起來,“你彆胡說,沒有!沒有這一回事!”
李玠臉上不見笑意,他隻凝視著阮蘅,眸中儘是意味不明,“你不是說前世……我娶你為妻嗎?”
阮蘅偏過頭去,躲閃他的目光,“從未,殿下從未在我院子裡歇過。”她聲調極緩淡,似乎這是一件再為尋常不過的事情。
阮蘅留給他的隻是一個背影,李玠眼中的光愈漸黯淡了下去,隨即被撕裂了一個缺口,苦澀如滾燙岩漿從其中溢出,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他怎會不知,這些事他都將記得。
於他來說,那時的阮蘅隻是一個獻王妃的身份,平日他都歇在書房。就連新婚之夜,喝完合巹酒他都未在主院停留過一刻,即便日後她被人恥笑不得他憐惜,她都未曾來他跟前抱怨過一句。
那時的姑娘如今就在他麵前,卻又不是那時的姑娘了。
二人無言,還是阮蘅先打破了屋裡的沉寂,“民女並未有其他意思,殿下不必有什麼負擔,都是過去的事了,既知是個錯誤,那避開就是了,我與殿下有緣無分,不必強求。”
李玠眼眸冷了下去,好一個有緣無分,不必強求,那她這一輩子的緣就是謝元睿?
李玠一想到這,極淡地嗤了一聲,而後開口道:“你要離開的事,可告知了餘前輩?”
阮蘅眉間一蹙,轉過頭望向他,“什麼?”
李玠明眸極淡,瞧不出有何波動,“這是準備一聲不吭偷偷走了?如同京城那回一般?那這一次又是要去哪兒?”
阮蘅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因李玠的話而生了反骨,莫名想讓他不自在,“我去哪兒與殿下有何關係?殿下管得也太寬了吧。”
“阮蘅!”李玠嗔目切齒,坐起身來,還未等他再說什麼,便猛然咳了起來,他極力壓製著不使傷口崩裂,因而麵目漲得通紅,唇角也溢出了一絲血跡。
阮蘅麵色一變,知曉自己方才那話說得有些過了,她趕忙走到李玠身旁,撫著他的背順氣。
分明在強忍疼痛的人還是在她靠近的那一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燙,從她的手中渡來,驅散了一夜的寒意。
他唇角的血跡愈漸,阮蘅不免有些急切,“沒事吧,快躺下讓我瞧瞧。”
李玠未動,隻是攥著她的手愈發收緊,生怕她會不見。
“我不走,我會留在蓉城,不會走的!”阮蘅擔心他傷勢加重,有些話便也不藏著掖著,“我家在蓉城,好端端的為何要跟著他走。”
握著她的那隻手驀然一僵,阮蘅趁此將手抽了出來,托著他的背,“躺下。”
阮蘅並未瞧見,即便慘白,他唇角依舊浮起一抹笑意。失而複得的心境便是如此了吧。
阮蘅又替他查驗了傷口,確認無事這才舒了一口氣,“千萬彆亂動了,傷病得養,這幾日獻王殿下就待在鋪子裡吧,有事勞煩青雲就成。夜很深了,若殿下並未有不適,我就先歇下了。”
“你睡哪兒?”這後院不過就兩間屋子,他已占著阮蘅的榻子,而那夥計又睡一間,她哪裡還有地方休憩。
阮蘅滿不在意地往外走去,“外堂有藤椅。”她不是個嬌氣之人,而又睡習慣了,並不覺得這有何不妥。
“阮蘅。”
阮蘅趕忙打斷,“獻王殿下,共榻之事還是莫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