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1 / 2)

回了屋裡,阮蘅給東兒褪下衣物,以溫水拭著後背的膿水,生怕沾染到彆處。

老翁見此紅了眼眶,他試圖接過阮蘅手中的帕子,“姑娘,還是我來吧,不可連累了你啊。”

“還是我來吧,這都是細活,馬虎不得,您莫擔心,我師傅不也在內村照顧著人,隻需心細些,不會出事。”

東兒難受地將手負在身後,就要去撓,阮蘅一把攥住不讓他亂動,“我也沒法子時時盯著他,我不在的時辰還勞煩老人家好好看著他,彆讓他碰了身後的膿包,這東西弄不好就會染至全身。”

“好,好。”老翁趕忙應下。

這一頭外村有人染天花的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村子,亥時餘鴻才聽聞後便匆匆趕了過來,給他全身上下都查驗了一番,一臉凝重。

阮蘅遞了清淨的帕子過去,“師傅,我不將東兒送去你那兒了,就在這照看著。”

餘鴻才頷首,“是該如此,不必送去我那兒,內村染天花的一個個都已潰爛全身,這孩子隻是後背,彆處沒有,還算不得嚴重,若是真送去我那兒,保不齊會加重,就養在這兒吧。”

餘鴻才將東兒衣物整飭一番,麵露難色,“我一人分身乏術,無法顧及內村與外村,這裡就得讓你多照看著了,這孩子運氣好,發現時狀況還有回轉餘地,不像旁人,送來時就已沒救了。你每日都給他喂藥拭身,他病症輕,或許還能好轉。還有,你自己也留心些,用過的物件都燒了,彆留下禍患來。”

“是,師傅,我知曉的。”阮蘅連連應下。

餘鴻才看了眼空蕩蕩的偏房,再想起方才侍衛與他說的事,他眼底的微光沉寂下,“丫頭,這世上比病症更難醫的,是人心。他們所做所為或許是會讓人憤懣,可你要知你無權指責他們,他們本性並不壞,都不過是想更好地活下來罷了,故而醫病救人之時萬萬不可帶著對人的偏見。”

阮蘅垂眸聽著,她知曉師傅應當也聽聞了方才爭吵之事,她從未怨過那些村民,“師傅,我都明白的。”

“能明白就好,你繼續照看著,為師回去了,還得試藥。”

“好。”阮蘅看了眼床榻上難得安靜的東兒,起身往外去,“我送師傅過去。”

“不必,不必了。”餘鴻才毫不在意擺了擺手,示意阮蘅快回去,“獻王殿下有安排人手給我,他們會送我回去的,用不著你。”

與此同時,床榻上的東兒又悶哼了一聲,阮蘅下意識往回看了一眼,有些不安。

“為師走了,你回去看著孩子。”餘鴻才不等她回絕,便沒入夜色之中。

阮蘅無可奈何,隻得折了回去。

似是聽見了身後合上門,就著月色的某道身影突然一個踉蹌,徑直往前栽去,好在身後的侍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餘鴻才,“餘神醫!”

餘鴻才乾笑著直起身,推開他的手,“不礙事,不礙事,我隻是今日有些累了,方才天又黑一時沒看清路才會如此……”他回過身看了侍衛一眼,“你千萬彆告訴她。”

“餘神醫,屬下先扶您回去歇息。”

“都說了不礙事,回內村吧,藥還未熬呢,耽擱不得。”

“是。”

……

入深夜,旁人都已入睡,阮蘅坐在院子裡,一麵熬著藥,一麵留意屋內動靜,整座宅子浸沉入月色中,夜風灌入袖口,顫了一個激靈。

後背驀然搭上一件衣物,暖意充溢著全身,暖得她將身子縮了縮,她回過身去看清身後之人,嚇得騰站而起,險些翻了藥爐子,“你……你怎麼在這兒?”

來人輕哼了聲,“就那麼怕我在這兒?”

阮蘅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莫名心虛,“我分明與他們說了,不要將此事告訴你的。”

“你說不準說,他們便敢不說了嗎?”李玠一把將她攥住拉了過來,就著爐焰上下仔細端視著她麵龐。

阮蘅被他這一舉動驚著,“你這是……做什麼?”

“可有哪裡不適?或是隱隱疼痛與身子發紅發燙而起膿的?”李玠生怕漏了一處,指腹撫過她麵龐每一處,就連脖頸後也不肯放過。

阮蘅哪能受得住他這般,往後縮了縮身,“沒有,我身子好著呢。”

李玠擰著眉,顯然不可全然放下心來,“當真?”

阮蘅嗔了他一眼,“自然,我雖醫術比不上師傅,可這自己身子如何還是能察覺的。”

李玠這才放下心來,“你若嘴裡有一句假話,我不介意親自替你看看。”

阮蘅臉漲得通紅,雙臂緊抱著自己,將衣衫裹了裹,“殿下,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前兩日我走時如何與你說的,淨當做耳旁風了?”知曉她無礙,李玠這才想起自己回來的目的,“天花是尋常病嗎,你沒日沒夜與他們待在一處的?”

阮蘅低著頭,手中的蒲扇都快被她給扣破了,“我也沒法子,這裡隻有我還略懂些醫術,能給孩子們開方子,我若不管,難不成還勞煩師傅去?”

生怕李玠又逮著她錯處責備,阮蘅岔開話來,“這兩日城中如何?”

李玠方才因見著阮蘅才舒緩的眸色驟然陰沉,他一五一十道:“如今城中也有不少人染上,再過半月,必會漫至全城,到時這村口的嚴守都形同虛設,不過謝元睿籌備的藥材與米麵明後日就能到,應當還能多抵半個月。”

李玠見阮蘅眉間蹙起,拿指腹撫平,“城中之事你不必憂慮,我會安排好的。”

“阿蘅,東西南北四城門每個時辰會有黑騎軍輪守,雖輪守期間隻有數十步路的空檔,但那時城門會無人,一趟可送十人出城,白日會被發覺,夜裡六個時辰較為妥當——”

阮蘅抬眼,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都到今日了,獻王殿下還是想將我送出城去?”

李玠眼底的晦暗打碎了沉寂的月光,“阿蘅,我賭不起。如今根本沒有藥可治愈天花,天花愈演愈烈,一直待在城中便是等死,隻有讓未染上的人先出城,才能讓城中死傷最小,還有三個時辰天就會亮,你何時給我答複都成,今日不成那便等明日的。”

“要我走可以啊。”阮蘅仰起頭,氣勢一點不輸他,“你跟我一起走,你走我就走。”

四周驟然沉寂下來。

見李玠麵露冷色,阮蘅毫不畏懼地聳了聳肩,“你看,你做不到吧。我說了不會走就不會走,讓其他人先走,他們有爹娘妻兒,心中有牽掛,少了誰都不成。”

阮蘅低頭看了眼爐子,就著棉帕倒入碗中,“藥好了,我先進去了。”怕李玠阻攔她,阮蘅步子都快了許多。

聽得腳步聲,正給東兒換衣物的老翁抬起頭,似是一時看不清來人,他揉了揉眼,“姑娘你來了。”

阮蘅趕忙擱下藥,“老人家,您彆動,讓我來!”東兒這衣物都與膿水黏連一處,難保不染上天花。

“我隻是見他難受,又怕叨擾姑娘,便想著自己給他換。”

阮蘅見那換下的衣物帶著膿水與血絲,陣陣腐氣亦不可忽視,而那老翁指尖赫然沾染了些許粘稠,再一回想,方才他還揉了眼。

阮蘅心陡然一沉,不好!

阮蘅趕忙將老翁手中的衣物奪了過來,丟到院外的火爐之中,“老人家,您快彆碰了,去後院淨淨手,東兒這藥您也喝一碗!”

這天花本就易染童叟之輩,更何況老翁是最親近東兒之人。

阮蘅趁著老翁回後院的間隙,又折回藥爐旁,本想著叮囑李玠一句,卻見院中已無他的身影,隻留下侍衛守在院旁,“姑娘,殿下有急事先走了,讓屬下留在此處與您說一聲。”

“走了?”什麼事這麼急,連道聲彆都來不及說。

“是,王爺今日忙得連晚膳也未吃,方才得知姑娘這兒出了事,便急匆匆趕了過來,城中事務繁多,王爺耽擱不得,知曉姑娘無礙,便又趕了回去。”侍衛作揖退下,“姑娘若無事,屬下也得回去了。”

“慢著。”阮蘅想到了什麼,折回偏房中,“我這兒有一物,你替我給他送去,方才我忘了給他。”

不過片刻,阮蘅將一枕包遞給侍衛,“這是藥枕,你給他送去,讓他彆晚睡。”

“誒!好!”侍衛欣喜接過,又聽阮蘅念了幾句,便隱入夜色之中。

阮蘅不見人身影了,才回了屋裡,此時老翁已回來,隻恭恭敬敬端坐在一旁,阮蘅遞了碗藥,又給他診了脈,“老人家,你若是有何不適,儘快與我說,今夜您還是與東兒分屋子睡。”

老翁惴惴不安,“姑娘,你與我實話說,我是不是也會染上天花?”

阮蘅顧慮重重,可也隻能寬慰他,“如今所有事都說不準,我也不好下定論,不過自此刻起您不可再與東兒在一屋是真的,今夜您先歇下,莫要多想,明日我再看看狀況,夜裡一有不適,您就讓人來喊我。”

“可東兒他……”老翁向著偏房走去,可目光卻在東兒身上挪不開。

“您放心,我會照料他的。”阮蘅讓人將老翁送了出去,看著喝了藥熟睡的東兒這才敢偷偷喘息一口氣。

夜裡她睡得很淺,不時看著東兒與其他幾屋的動靜,折騰幾番後便也熬至天亮。

老人家起身早,可推開門時阮蘅早已等候在外,“老人家,我給你診診脈。”

“誒,有勞姑娘了。”

“昨夜可有不適?”

老翁搖了搖頭,“並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