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轉【轉完了】(1 / 2)

白昱邈好像睡著了一會,又好像沒有。他睜開眼時外麵天色已經徹底昏暗, 臥室的燈開著, 窗紗沒有拉,他動了動有些僵硬麻木的腿, 下地去拉窗簾。

光腳踩著鬆軟的地毯,站到落地窗前, 他卻突然怔住了。

小區裡,一個身影佇立在樓下。

夜色微朦,男人的側臉仿佛被蔥鬱的樹影染上了一層幽深,他不知仰了多久的頭,整個人如同釘進地裡的一枚鋼針,嚴肅而堅毅。他的麵部線條繃緊著, 瞳仁漆黑深邃,白昱邈一不經意,撞進了那道視線中。

闖入視線的一瞬,齊廷觀眉頭鬆動,目光溫柔下來,他看著臉幾乎要貼在玻璃上的白昱邈,揮手, 用口型說:下來。

白昱邈穿著毛衣下樓,男人連忙敞開大衣把他包在懷裡,堅實的手臂緊緊地環過他的肩膀, 說道:“我在這呢, 我來了, 你。”

他頓了頓,臨時改了口,“你要不要和我回家?晚飯吃了嗎?”

白昱邈凝視了他一會,低聲道:“餓不死的事情,你知道了?”

齊廷觀沉默一秒,“餓不死是小事,投資圈裡,今天下午突然爆開另一件事。”

白昱邈眸光一凜,“什麼事?”

齊廷觀沉默了。

消息的源頭還未可知,今天下午,投資圈裡忽然就長草一樣竄出一股說法。白昱邈是白霆威妻子王雪立與學生時期男友生的孩子,白氏無獨子。

白昱邈衣服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又震動了一下,仿佛心中猜想得到印證一般,那條推送上寫著:【豪門驚聞!白昱邈或非白霆威親生兒子,看似獨子,實屬“野種”……】

“野種……”白昱邈嗓子眼裡像是含了一把粗糙的沙粒,他有點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字眼,如果不是齊廷觀拉著他,他幾乎要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果文字能殺人,“野種”這兩個字就像是長滿了尖刀,已經把他五臟六腑都攪了個稀巴爛。

齊廷觀說:“這些事情都有蹊蹺,我們先回去好好理順,你……”

遠處忽然掃過來一道光,白霆威的車緩緩駛近,行駛到二人身邊,車子放緩了一瞬,而後又直接駛入車庫。

白昱邈下意識抬腳跟過去,等車子停穩,還不等司機下車,白昱邈已經搶先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他嘴唇都在抖,“爸,您下來,我有事要問您。”

白霆威的臉上寫滿了倦色,僅僅一個來月不見,這個男人卻比印象中好像蒼老了很多。

他揉著自己鼻梁,逃避似的沒有直接和白昱邈對視,而是先看了一眼齊廷觀,沉聲道:“我給你的吩咐算是白費了,你讓他這麼早回來乾什麼?”

白昱邈震驚,壓不住自己的音量,“我為什麼不能回家?我不能回來看看媽媽嗎?”

“媽媽?”白霆威苦澀地勾了勾唇角,下車,隨手關上車門,讓司機先回去,而後說道:“你媽對你說什麼?說的還是這些天來和我旁敲側擊、避重就輕的那一套嗎?”

白昱邈大驚失色,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

齊廷觀:“伯父,這裡麵必有蹊蹺,這件事突然爆發在業界和媒體上,一定是有人安排。不如我們……”

白昱邈突然意識到什麼,打斷齊廷觀的話,劈聲問白霆威道:“如果我媽從頭至尾沒有和您承認過任何大過錯,那您憑什麼斷定我就不是親生的?”

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想起王雪立說的,元旦後他落地杭州的第二天,白霆威就徹底和她分房睡了。他一瞬間想通了什麼,難以置信道:“那次……那次體檢?”

白霆威當時忽然讓他去做體檢,原來竟不是心血來潮,是早有安排。

不是遷怒,是實錘。

即便早有猜測,“真相”成真的一瞬間,白昱邈仍然覺得天崩地裂。他大腦空白,四肢像過電流一樣發麻,僵在地上,仿佛失去了對這具軀體的操控能力。

白霆威的臉上浮現出兩片不正常的紫紅色,那是血壓急劇升高的表現。他手扶著自己的車,聲音也帶了幾分顫抖,“昱邈,這件事我也消化了很久。我本來希望你等我想明白再回來,沒想到你……”

白霆威說什麼都沒用了,白昱邈眼眶猩紅如血,“昱邈?二十年來,你什麼時候這麼叫過我?”

他聲帶劇烈地顫抖著,“我不配姓白,是嗎?”

“好了,好了邈邈。”齊廷觀看得心都要碎了,他從後麵抱住白昱邈,“太晚了,我們回頭再說,走了,跟觀哥回家。”

白昱邈在他懷裡發抖,被他圈著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聲嘶力竭地喊道:“我不配姓白!是不是!”

“我壓根就不配繼承你的家業,所以DNA結果出來了,你就要立刻在董事會上給我難堪,甚至借著洪氏興風作浪的刀,立刻把我從集團裡連根挖走,是嗎?!”

白霆威站在那裡沒有說話,隻是從男人垂下的攥緊的雙拳,和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可以依稀分辨出為人父極力壓抑的情緒。

……

一小時後。

白昱邈站在齊廷觀家客廳的窗前,手裡捧著一支已經空了的高腳杯。對比於不久前車庫裡聲嘶力竭的樣子,他已經平靜下來,臉上罩著一層深刻的漠然。

齊廷觀站在他身後,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怕言之過早。蒼白安慰幾句,卻完全被無視了。

過了不知多久,白昱邈忽然輕聲道:“觀哥。”

男人開口,“嗯。”

白昱邈摸索著在地毯上坐了下來,有些困惑道:“我覺得很不真實。你說,如果我不再姓白,我不是白昱邈了,我還能是誰?我要做什麼?”

齊廷觀走過來,坐在他身邊,摸了一把他的頭,低聲道:“姓不姓白,你都是白昱邈。血液測試的結果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白氏不要你了,我要你。”

白昱邈頓了一頓,嘴唇抿了一下殘留著酒精味的高腳杯,苦笑一聲,“可你要我乾什麼呢?我從十五歲起,付出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獲得董事會的認可,名正言順地繼任白氏集團董事長的位置。如果我不再姓白了,你……”

他笑了笑,蒙著一分醉意看著齊廷觀,“你要我去你的投資公司做文秘嗎?還是一年拍四五部戲,趕幾百個通告,徹底成為一個藝人?”

白昱邈仰頭把最後幾滴酒倒進嘴裡,愴然一笑,“那我就更無法想象老白以後在電視上看到我的表情了。”

“邈邈,寶寶。”齊廷觀從他身後擁抱住他,落地窗上投出兩人的影子,男人跪在他身後,輕輕吻在他頭頂,低聲道:“當局者迷。你現在腦子已經不清楚了,這件事交給我來理清,你要相信觀哥,有我在,天不會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白昱邈看著麵前玻璃上男人模糊的影子,空的近乎麻木的心裡好像終於生出了點什麼,說不出是醉意還是一絲溫柔。他胡亂地向後靠,把頭靠在男人鎖骨上,呢喃道:“我突然覺得最開始的時候不該騙你,報應不爽,現在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前半生,全都白活了。”

他的手指掃過地毯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條營銷號的微博,兩百字的博文裡“野種”這個字眼出現了不下十次。

在今天下午這短短的幾小時裡,白昱邈漲了五百萬粉。或者說不是粉,是探頭探腦幸災樂禍等待吃瓜的人。

白昱邈把手機撈起來又看了一遍,他神色是平靜的,過了片刻,他拿起地上的酒瓶,又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仰頭咕咚咕咚幾口喝乾,舔著嘴唇緩緩道:“但是,明天的記者發布會,我還是會去。”

“老白不會讓我做幾天總經理了,卸任之前,我要把這起事件處理妥帖。”白昱邈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腦袋裡又熱又脹,意識在清醒和麻木之間遊走,他低聲道:“血緣不可更改,家產也可以不要,但不管老白認不認小白了,他教了小白二十多年做人做事,小白不能讓他失望。”

又是這樣的一番話,在男人預料之內的,倔強的強忍淚意的一番話。

齊廷觀靜靜地看著這個頭發淩亂眼睛浮腫的小男孩,或許該叫男人了,暮色降臨在窗外的世界,狼狽和憔悴卻遮不住那雙黑眸中的光輝。

齊廷觀看著他向前走兩步,腳下一軟,又向前栽去,連忙側身把他摟在懷裡。

男人的胸膛沒有地毯柔軟,但卻很堅實。

白昱邈抬眸,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在清亮的瞳仁周圍兜兜轉轉。

眼淚掉下來的那一瞬間,齊廷觀低頭吻了他,吻了他的嘴唇,又輕描淡寫地吻去了他滑落到臉頰的眼淚。

“邈邈,寶寶。”男人輕聲道:“你要信我一次,睡一覺,把什麼事情都交給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白昱邈含糊地嗯了一聲,壓根聽不進去。他被男人摟在懷裡,又呢喃著說道:“觀哥,你把小齊接回來,老白連我都不要了,我怕他把小齊扔了。”

男人歎氣,摸著他的頭,“好,你放心。”

晚上十點鐘,齊廷觀抱著酒醉睡熟了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進了臥室。

他替他蓋好被子,濕毛巾擦了臉,準備了溫水在床頭。

做好這一切,男人終於掏出手機,匆匆瀏覽過屏幕上一長串白霆威的短信,而後拿上外套下樓。

白霆威的車停在樓下不遠的地方,老男人獨自坐在車裡,車窗開著一條縫,他指縫間夾了一根燃燒到一半的煙。

見齊廷觀下來,他沉默地把煙熄了,降下大半的車窗。

“我兒子睡了?”

齊廷觀“嗯”了一聲。

兩人坐在同一個車廂,安靜了很久。齊廷觀在腦海裡默默整理著想法,剛要開口,卻聽白霆威忽然說道:“小子剛才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像要殺了我似的……餓不死是他的,永遠是他的。幫我跟他說,他自己爭氣,應急案做得漂亮,董事會那邊已經點頭了。”

齊廷觀愣了下,他轉瞬想通了什麼,把到嘴邊的一番多餘的勸說又咽了回去。

白霆威手在抖,過了一會,他又掏出一顆煙,沒點燃,就在手指縫裡夾著,說道:“我想了一個多月,我不管那些血緣不血緣,兒子就是兒子,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講究。我從小嬰兒開始養到這麼大的兒子,一個化驗做出來,怎麼就不是我兒子了?”

“起初我想自己默默消化這件事,不告訴他,什麼都不影響。但我沒想到這事一下子突然被抖了出去。集團是我要留給兒子的,說到就要做到,但我大概需要一些時間去和董事會那群豺狼虎豹周旋,實在不行……”

白霆威頓了頓,說道:“我手上有一些個人投資項目,可以全部轉移到白昱邈的名下,並入白氏,或許能夠增加他的勝算。也許還不夠,可能還需要個三五年……”

“伯父。”齊廷觀忽然開口打斷他。

他先長出了口氣,看著這個吃過幾次飯,卻從未敢認真打量過的中年男人,而後緩緩道:“如果必要,呼嘯資本隨時可以姓白。”

“這些年我投的項目,剛好踩中白氏集團近幾年投資版圖野心最大的部分,那些董事再狼心狗肺,也不會不認錢。”

車廂裡一片靜謐,齊廷觀垂眸心算了一下,報出了一個數字。

男人又抬眸,“這個數字是投資研究機構估值也估不到的,摻了我相當一部分個人資產。呼嘯成長太快了,公私還沒做到完全分離。但這不重要,這些資金稀釋進白氏,我想起碼夠白昱邈拿到五個百分點,再加上您的股權,應該能過半吧。”

白霆威一震,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齊廷觀,片刻後,他說道:“白氏目前沒有那麼大的流動吞吐量,能夠和呼嘯談並購……”

“不,您誤會了。”齊廷觀莞爾,“我的意思是,呼嘯可以姓白,可以是白昱邈的個人資產,白氏可以毫無成本地吃掉呼嘯,前提是,白氏的董事長姓白,無論血緣結果如何,全世界認可他的出身,不以野種這樣的字眼侮辱他。”

白霆威愣了足有一分鐘沒說出話來。

他看著這個風輕雲淡地說出足以轟炸整個業界的決定的年輕人,一瞬間竟完全無法想象這人隻是白昱邈之前突然領回來給他看的“男朋友”。

他甚至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失了智,能說出這麼驚世駭俗的言論。

齊廷觀掏出手機,拇指在屏保白昱邈照片上輕輕摩挲,他看了一會,又看向窗外。

君海帝景的北麵密集矗立著十幾棟極致高層,在那些高層建築旁邊,有一片乾淨的天際,清晨會有天光,日落會有紅霞。此刻,天際暈染著蒼涼而溫柔的深藍。一片浩瀚下,齊廷觀腦海裡想的卻是日落時他和白昱邈在昏暗房間裡的一個吻。

“沒有遇見他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麼溫柔。遇見了他才知道,什麼叫萬物皆可拋。”

他又笑了笑,“來找您之前我心裡特彆亂,現在知道了您的想法,我反而放鬆多了。那麼我們暫時把這種最壞的情況擱置不談,權當作一個應急預案。”

白霆威皺眉,“DNA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還有什麼彆的情況?你什麼意思?”

齊廷觀看著他,神色剛毅而平和,緩聲道:“以我外人的角度來看,您和白昱邈必然是親父子,彆的不說,單論這脾氣一上來誰都插不進去話的性子,簡直親得不能更親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請您給我五分鐘。”

“餓不死和血緣問題爆發突然,必定是洪氏從中作梗,既然是作梗,又如何算得了真?餓不死的事情歸根結底隻是一場尋常的企業危機,明天白昱邈把局勢穩住,等待警方徹查的結果,公司完全有機會不傷筋不動骨,尋常曆練罷了。”

齊廷觀平靜道:“最大的問題還在血緣。來的路上我本來擔心你們父子不肯捅破這層窗戶紙,但是既然您已經做過鑒定了,問題反而好辦很多。”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