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自然也氣也恨,可先前皇上的怒火還近在眼前, 這時候要她問罪於宣昭儀, 不是明擺著挑釁皇上麼?
重病了又怎麼樣,綠頭牌已經撤下來了, 皇上偏要去,她還能攔著他不成?
皇後看著這些烏泱泱的嬪妃們統統沒有了好感, 一個個不過指望著她來做這個出頭鳥而已, 把她當什麼了?
把人全都打發了回去,皇後收起一身氣勢,精致端莊的妝容掩不去一身疲憊, 經過上回的重病,她現在的精氣神早不比以往,就是強撐著罷了。
林嬤嬤心疼地端上一碗養身補氣的湯藥:“主子, 您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養好身子, 不能再費神了。”
皇後厭煩地看了眼那碗冒著熱氣的湯藥:“成日喝這麼有什麼用?多久了,也不見傳出什麼消息。”她黯然地撫上小腹, “景諳的身子也遲遲不好, 本宮這心啊……”
景諳是去年皇上正式為九皇子賜的名諱,記入玉牒的。
林嬤嬤知道她的心事,可這有孕的事兒全看緣分, 強求不得, 柔聲勸道:“主子,無論如何您都是皇後,這名分是越不過去的。”
九皇子能上位自然最好, 就算是彆的皇子,也得尊皇後娘娘為太後,連他們的生母都不能越過。
皇後皺眉:“話雖這麼說,可一旦其他皇子上位,自有他們的母家要護,就算本宮坐上太後之位,跟慈寧宮那位一樣做個擺件,有什麼意思?”
“主子!”林嬤嬤忙止住她的話。
皇後不耐煩道:“怎麼,本宮在自己宮裡還要怕她不成?”她冷哼一聲,“沒了個王嬪,現在安嬪眼瞅著也不行了,明擺著皇上不願成全她的打算,也虧得太後不死心。”
林嬤嬤輕聲道:“您既然知道太後的目的的達不成的,又何須同她計較呢?主子,雖然幾位娘娘用意不純,但說的確實沒錯,皇上對宣昭儀也太看重了些,她到底養育了八皇子呢。”
若是平日多寵愛些也就算了,可這回算起來,皇上是為了宣昭儀打了皇後娘娘的臉。
這可不能縱容下去。
提及這個,皇後的臉瞬間冷了下來,將喝了一半的湯藥重重放在桌上:“本宮真是小看了她。”
宣昭儀雖然受寵,但行事為人十分低調,無事都不出靈犀宮的門,更不招攬低位嬪位,其聲勢比起當年簡貴妃盛寵的時候差遠了,這才使大多數人都鮮少注意到她。
直到宣昭儀突然病重,皇上甚至為她遷怒了坤寧宮的人,眾人真真切切體會到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不是說病了麼?”皇後緩緩道,“太醫怎麼說?”
林嬤嬤道:“說是不小心著了涼引發的高熱,退下去就沒事兒了。”
“這點小病也值當她大晚上差使人來找皇上?”皇後冷哼一聲,“本宮看著宣昭儀的心也是大了。”
林嬤嬤歎了一聲:“八皇子眼瞅著也大婚了,有九皇子在旁對比著,宣昭儀可不得急了麼?”
在皇後等人眼裡,八皇子妃徐氏自然不能跟九皇子妃王氏相比的,更彆說皇上還賜了九皇子兩個側妃,比起八皇子自然看重許多。
“她算什麼東西,也敢妄想跟本宮和景諳相爭?”皇後眉頭皺得更深,眼底劃過一絲厭惡,“可恨皇上還真被她的苦肉計騙了過去!”
“嬤嬤,你說宣昭儀會借此向皇上求什麼?”皇後深思著說,“莫不是還想著給八皇子添個得力的嶽家?”
林嬤嬤笑道:“幾個出身大家的秀女都已經有了歸宿,皇上的賜婚旨意都發下去了,還能反悔不成?”
皇後想想也是,輕輕舒了口氣:“本宮這心還是定不下來,宣昭儀低調了十幾年,突然鬨這麼一場,總有所求吧?”
皇後主仆都以為這場病是喬虞故意的算計,費儘心思揣度著她的深意,默默提升了戒備。
靈犀宮中,病臥在床的喬虞收到了從坤寧宮送來的慰問之禮,皇後跟前的素枝友好親切地同她傳達了皇後娘娘的關懷之意,又就之前攔住靈犀宮的人求見皇上一事表達了歉意。
姿態可以說放得很低了,簡直顛覆了皇後原來在她這兒的印象。
喬虞麵上又是慚愧又是受寵若驚:“多謝皇後娘娘的關切,妾感激不儘。”
臨了又讓夏槐好生將她送走。
“主子,皇後娘娘這是?”南書也是驚疑不定,皇後娘娘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她還以為皇後因著皇上定要遷怒自家主子的。
喬虞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不過是試探我罷了。”她倒沒有多少擔心,皇後近來就想著早日再有孕呢,事事都隨著皇帝的心意來,應該暫時不會對她動手。
南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忍不住有些擔心:“奴婢聽說近來去坤寧宮的娘娘們不少呢,主子,咱們還是小心點為上。”
喬虞輕鬆地伸了個懶腰:“管她呢,左右我現在是個病人,需要的是安寧休息,這些亂七八糟的就先放一放吧。”
這些日子打著探望的旗號來靈犀宮的妃嬪也不少,喬虞一個都沒見,以致於外頭都隱約有說宣昭儀目下無塵的傳言。
皇帝聽聞這傳言,生怕喬虞是因為大病一場而移了性情,便給八皇子放了假,讓他多回靈犀宮陪陪母妃。
喬虞頗為好笑,但能多見見兒子總是好的、
“等你以後大婚了,我就是想多看看你都不行了。”
八皇子無奈地笑道:“娘,您怎麼跟人嫁女兒似的?”
喬虞白了他一眼:“胡說,我還省下了份嫁妝呢,說起來還是賺了。”
八皇子嘿嘿一笑,“娘您放心吧,就算是以後出宮,我還會時常進宮看您的。”
喬虞長歎了一聲:“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能指望你什麼?”她目色柔柔地掃過他尚顯青澀的五官,“乖寶,雖然你在娘這兒,多大都是孩子,但等你大婚建府後,外頭的事兒就隻能憑著你自己去闖了。”
八皇子的笑臉慢慢收起來,透著一分凝重:“娘,我知道的。”
喬虞笑道:“你是個大孩子,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不用我教你,如果你心中真對那個位置有意,我不會阻攔你,也不會支持你,所以乖寶啊,萬事都講究一個謀而後定,這其中的分寸隻能你自己拿捏了。”
“娘……”他抿了抿唇,遲疑著說,“我怕連累您。”
“娘在你父皇跟前這麼多年,也不是一點都沒學到。”喬虞抬手撫過他的頭,然後像小時候那樣重重揉了兩把,粲然笑道,“雖不能幫你,但保你命的本事還是有的。”
“不過你父皇正值壯年,前有年長的哥哥,後有年幼的嫡子,九皇子即使病弱,單一個身份就勝你許多,更彆說皇後或許還能生個健康的兒子,人生在世,不可能什麼事都如你的意。”
八皇子覺著喉嚨處有些澀然,唇角揚起一抹笑:“兒子都記住了。”握住她的手,“娘,隻要你在宮裡好好地,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說實話,養著這孩子,喬虞自覺沒廢多少心力,小時候還是日夜帶著,等他到年紀去問學所了,喬虞也就放了手,景諶學的什麼會的什麼她都沒有插手。
也不是不在意,隻是自己的思想學識都不是來自於這個時代的,萬一不小心教了他什麼不合適的反而毀了這孩子的一生。
喬虞緩緩笑開,捏了捏他的手:“行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趁著這幾天好好休息,日後可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我寧願不要,”八皇子嘟囔著,“娘您多照顧自己,再這樣病一次,兒子的魂都要給您嚇沒了。”
喬虞笑了笑,轉移話題問他有沒有見過徐家小姐。
八皇子搖搖頭又點頭,喬虞就看出來:“你派人去查她了?”她微微蹙眉,“哪來的人手?”
八皇子笑得十分憨厚:“我問父皇要的。”
皇上那邊幾個皇子妃的資料定是都好好查過的,娶妻娶賢,總不能給自個兒子賜個內裡藏奸的姑娘為正妃。
“這姑娘,我和你父皇都挺滿意的,既然嫁與你為妻,你就要對人家好。”喬虞輕聲道,“不分尊卑是亂家之源,無論你日後有沒有妾室,誰都不能越過正妻去。”
提及終身大事,八皇子也沒有半點羞澀的意思,大大咧咧地說:“我的妻子我自然會護著的,哪會像三哥那樣亂來。”
三皇子的正妃和側妃當年鬨得挺大,導致他對兩人都不怎麼上心,聽說身邊有個極為受寵的侍妾,名聲都傳到後宮裡來了。
區區侍妾逢年過節趕不上入宮,加上三皇子生母離世,養母病著管不了,喬虞也隻是聽說,倒沒真見過。
“都是你哥哥,他丟人你能好到哪兒去。”喬虞在他額間敲了一記,沒好氣地說,“不要去管就是了,回頭看熱鬨燒到自己身上來。”
“我也就在您這兒說說,”八皇子撇撇嘴,“也是上次,我去三哥府裡找他,誰知道在書房碰上了,我還打量著是哪個小嫂子呢,居然隻是個侍妾,三哥不避諱就算了,還光明正大地讓這個侍妾招待我。”可把他惡心壞了。
“真的?”喬虞一愣,她對三皇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年紀小小就有一副圓滑性子上,哪能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那名侍妾是個什麼來曆?”
“我怎麼知道?”他嫌惡還來不及,“三哥糊塗就算了,見我來也不知道躲開,還一副正室的做派,想來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出來的。”
想到那女子還端著,臨走時客氣地留他用膳,八皇子簡直都被氣笑了,都什麼人啊。
喬虞若有所思:“你這輕視的態度不能要,那侍妾既然能左右三皇子,說明確有幾分手段,若是衝著你來的,你一點防備沒有可不就中招了?”
八皇子詫異:“不過就是個侍妾……”而且還是三哥的侍妾,跟他有什麼關係?
喬虞正色道:“事若反常即為妖,都說三歲看老,你三哥小時候什麼性子不說我,你也有所聽聞,哪是這麼容易被美色所迷的?”
八皇子一愣:“您的意思是,三哥養著那妾室另有所圖?”
喬虞搖頭失笑:“無論三皇子就是那名妾室,對著周邊的一絲異樣,再小心也不為過。”她拍拍他的手,放輕了聲音,“不過三皇子和你的年歲差在哪裡,倒也不一定是衝著你來。”
八皇子性子雖然有隨她的成分,但本質上跟這時代當權男性一樣,總覺得女人是柔弱無害的,大約女子的手段都使在內宅之中,最多不過傷到他們的女人和孩子。
對自己沒有威脅,甚至女子為了生存和生活還要主動討好丈夫,理所當然地便生出輕視之心,不以為然。
喬虞說了幾句便收了口,這種事除非自己親身經曆,不然任由旁人怎麼說,先入為主的觀念根深蒂固,輕易也是改不了的。
……
轉眼幾月過去,又到了一年辭舊迎新的好時刻。
除夕當夜,宮中便落下了兩個重磅炸彈。
首先是宣昭儀晉位了,還是兩升兩級,成了從一品夫人。
旨意宣讀後,偌大的宮殿中足足靜謐了一炷香的時間。
夫人這個位分曆史悠久,按品級來說在四妃之下,妃位之上,本身位置有些尷尬,彆說大周了,就是大周之前的幾個朝代,這個位分在後宮中也多是擺設。
畢竟朝中有品級的命婦也是稱呼夫人,久而久之,夫人便有正妻的意味,屬於夫君對妻房的稱呼,意義不凡。
可後宮中除了皇後都是妾,誰敢用這名頭?
偏偏皇上就將宣昭儀封為“夫人”位,用以區彆,更賜封號“文宣夫人”。
這是封號還是諡號呢?
當初殿內盼著喬虞去死的人恐怕真不少。
就是一向做足表麵工作的皇後也顧不得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死死盯著喬虞的眼睛能冒出火來,恨不得將她當然燃燒殆儘。
情緒急劇激蕩之下,一口氣沒上來,當場就暈了過去。
家宴之上,宗室皇親都在,可不是開玩笑的。
正當有人不懷好意地想借皇後的暈倒往宣昭儀頭上潑臟水的時候,太醫過來一診脈,投下了今晚的第二顆炸彈:皇後有喜了。
皇上龍顏大悅,囑咐皇後好生休養之餘,還大笑著誇張宣昭儀、不,文宣夫人有福,才剛給她晉位,上天就給大周賜了個嫡子或者嫡女。
幸好皇後還暈著,不然聽著這話,指不定又得厥過去一回。
喬虞在一道道如刀似劍的眼芒中心驚肉跳地渡過這場家宴,臨走時看向皇帝的目光複雜極了。
說真的,要不是了解他的性子,喬虞都懷疑皇帝是不是突然遇上真愛想著拿自己擋擋箭牌。
心神不屬的喬虞暗自思索著皇帝的用意,將周圍明著賀喜暗地裡各有心思的嬪妃敷衍著應付過去,急匆匆便回了靈犀宮。
還沒敢像以前那樣走小路,生怕在哪兒就被人套麻袋了。
幸好那邊皇後有孕,多多少少為她分擔了一些注意力。
皇後本身就地位超然,要是能再生下一個健康的嫡子,滿宮還有誰能越過她去?
一麵擔憂祈求皇後懷的是嫡公主,一麵嫉妒詛咒文宣夫人承受不住這福氣,今夜的皇宮也是個無眠之夜啊。
坤寧宮中,皇後悠悠轉醒,怔怔的挽著床幃之上繡衣精湛、栩栩如生的鸞鳳和鳴,久久回不過神。
直到林嬤嬤發現她新了,又驚又喜:“主子,您總算醒了,怎麼沒叫奴婢一聲呢?”
皇後瞧著她臉上喜氣洋洋的笑臉,擰眉,緊緊攥住了她伸過來的手:“本宮是在做夢麼?皇上真封了那賤人為夫人了?”
林嬤嬤麵上的笑意一僵,柔和了語調,輕聲道:“主子,您現在是雙身子,可不能動氣了。”
“什、什麼?”皇後驚詫地瞪大了眼,半天沒反應過來,“你、你是說……”她的手不自覺摸到了小腹上,哪還記得文宣夫人的事兒,心頭滿滿的都是激動和欣喜,“本宮有孕了?”
林嬤嬤欣慰道:“是啊,主子,太醫說您已經有一月的身孕了。”若不是皇後情緒激蕩劇烈,這麼淺的月份還不能診出來。
幸好皇後和她腹中的小主子都安安穩穩的。
皇後眼中隱隱顯出淚光,她努力了幾年都不見音訊,麵上沒有顯露出來,實際上心裡既失落又恐慌,當年九皇子是她用了特殊的藥方才懷上的……
皇後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是不是本來就不能生,光這麼念頭就能壓得她喘不過起來。
“本宮終於等到他了……”她長歎一聲,
林嬤嬤含笑端了一碗安胎藥上來:“主子,您是國母,生來便帶著福氣,您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皇後釋然,神色瞬間放鬆了下來,“便宜喬氏了,就讓她得意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