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好不容易懷上這一胎, 小心翼翼的守了十個月, 最後竭儘心力卻生下的是小公主, 其中的落差難免引起情緒的跌落,沉鬱難解。
最後六公主平平安安地過了滿月,皇後卻病倒了,還是那種連人都見不了的重症。
自然而然, 嬪妃們的晨起請安也被取消了。
喬虞再次聽見皇後的消息是在八皇子大婚之後, 他和徐氏翌日進宮以後,先去太宸宮向皇上謝恩, 之後就去了坤寧宮。
也不知皇後怎麼想的, 幾個月來除了皇帝誰也不見,連六公主的滿月禮都沒看到她現身,這會兒居然同意接見八皇子小夫妻倆, 特意派了林嬤嬤將二人迎進去。
從坤寧宮出來, 他們才往喬虞的靈犀宮過來, 剛行完禮,八皇子大大咧咧地拉著自己新娶的妻子找位置坐下,委屈地同喬虞道:“娘, 我渴了,皇後娘娘那邊上的都是濃茶, 越喝越渴。”
徐子佩這一上午算是見識到了八皇子是怎樣膽大的性子, 對著皇上都敢撒嬌著討要新婚賀禮,相比起來,問文宣夫人要水喝也算不了什麼了。
“都娶親了, 怎麼還是長不大的樣子。”喬虞輕瞥了他一眼,轉頭吩咐夏槐見她準備的東西拿來。
她自己畫的樣式,送去司珍房做成了一對雙耳同心結並蒂的玉佩,一個是墨玉螭首,一個是碧玉蓮心,上頭都係了三彩細穗流蘇,柔順地散落下來,清清揚揚,無處不精美。
喬虞笑道:“我原先給你們打雙手鐲或者扳指,可惜景諶向來不愛這些外在的事物,便做了一對佩飾,係在腰上,也不影響。”她示意夏槐送過去,“全當是我送給你們的祝福了,永結同心,和和美美的才好。”
徐子佩看了眼紅錦布上的一對玉佩,滿是喜愛,感激地起身對著喬虞福身:“兒媳多謝母後的心意,日後定然時刻警醒自身,不敢有違您的期望。”
相比起來,八皇子顯得冷靜多了,拿起自己的那塊玉佩欣賞著端詳了一方,直接就掛在了身上:“娘,我們都很喜歡,謝謝您啊。”
言語之間隨意的,徐子佩有些擔憂,生怕文宣夫人會覺著八皇子輕視了她的賀禮。
喬虞瞪了他一眼,“還不快把你媳婦扶起來!”
徐子佩一愣,忙道:“兒媳……”剛起了個頭,就被八皇子握著手臂拉起來,小聲在她耳邊說,“你不必拘謹,娘私下最不講究那些個俗禮,你自在些她反而開心。”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側,徐子佩羞澀地低下頭,輕聲細語地答應下來。
既然已經出宮建府了,兩人在宮門落鑰之前就得離去,喬虞微笑著將他們夫妻二人送走,望著灰蒙蒙的天幕下,漸行漸遠的兩道身影,心頭到底掩不住慢慢滋長的悵惘之感。
夏槐在身側輕聲喚她:“主子?”
喬虞收起麵上的情緒,仰頭望向天際:“這幾日怕是要下雨了。”
夏槐一愣,下意識地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片茫然。
喬虞見著她的神情,覺得好笑:“我不過隨口一說,不用在意,走吧,咱們先進去。”
夏槐應道:“是。”
坤寧宮中,
門窗緊閉,零零幾縷陽光隻能透過窗欞之間的縫隙照射進來,即使如此,最後落在內室的也隻有寥寥一點光亮。
皇後隻穿了一身素白裡衣,麵無表情地坐在妝奩之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眸光微微閃了閃,最終化作黑暗。
突然,吱呀一身,殿門緩緩被打開,一陣熟悉的藥味率先傳入鼻間,皇後皺了皺眉,微不可聞的劃過一絲厭惡。
“主子,到時辰用藥了。”
皇後這病來的蹊蹺,六公主既是順產又在胎中養的好,皇後的身子卻比當年生下九皇子之後更不如,林嬤嬤原還懷疑是不是中了誰的算計,後來招來好幾個太醫輪番診治,都說皇後娘娘這是鬱結於心,月子中沒有休養好,導致氣滯血瘀,日益沉積,愈加嚴重起來。
林嬤嬤心裡擔憂得不行,沒辦法,隻能一日日試著開解皇後。
在她柔聲婉勸下,皇後總算願意喝藥了,結果剛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了嬰兒啼哭的聲音,尖利的哭聲仿佛撕裂了滿殿的安靜,她心口驟然冒出一團火,煩躁地一揮手,將桌上的藥碗打落在地上,嘭得一聲響,林嬤嬤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
“奶嬤嬤呢?都乾什麼!就由著公主這樣哭是不是?本宮看她們都不想活了!”皇後眼中泛出隱隱的紅血絲,怒火中燒。
林嬤嬤歎了一聲,從床邊的架子上拿了披風給皇後穿上,“主子,您消消氣,公主到底是您千辛萬苦生下來的,隻讓奶嬤嬤照看著自然不情願,若不然,還是將六公主安置到您寢殿旁邊的暖閣裡住吧,免得六公主成日想見母後,怎麼哄,哭聲都停不下來。”
皇後生下六公主就暈了過去,幾個月下來,竟沒見自己十月懷胎、艱難生產下來的孩子一麵。
林嬤嬤知道她的心結,也無能為力,隻能平日見縫插針地為六公主說上幾句好話,到底是親生母女,總不能跟陌生人似的。
皇後眉頭皺得更深,因為她分外消瘦的臉頰,眸中的冷光使得麵容乍看上去又幾分冷漠和刻薄:“當年景諳出生的時候還不及她一半安康,不也是乖巧安靜的麼?林嬤嬤你去看看,是不是奶嬤嬤們偷懶,沒認真照顧。”
林嬤嬤無奈地喚道:“主子,要不您親自去看一眼吧?奴婢看著,六公主生得像您,跟您在繈褓中的時候,仿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皇後心裡煩的厲害,整個人仿佛被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陰影籠罩著,怎麼也掙脫不開,渾身無力,心煩意亂,哪有心情去看個隻會哭嚷的嬰兒。
“本宮身子不太舒服,還是嬤嬤你走一趟吧。”
林嬤嬤張了張口,到底沒再說什麼,悄聲退出殿外。
自從生下六公主,皇後好似換了個人似的,不光對六公主,往日捧著手心裡嗬護的九皇子也不大在意了,整日悶在寢宮之中,卻什麼都不做,林嬤嬤好幾次擔心的進去查看,就見皇後一個人安靜地坐著,怔楞愣地目視前方,眸光發散,一點焦距都沒有。
林嬤嬤憂心極了,私下召了好幾個太醫來看,都說皇後娘娘這是心病,身子上原就沒養好,這會兒也跟著虛弱起來。
正是束手無策的時候,被皇後當做廢棋的謝徳儀忽然找上門來,問起皇後娘娘的病情,林嬤嬤隨意透露了一兩句,她就隱約猜出,皇後估計是得產後憂鬱症了。
謝徳儀心思一動,轉而掰扯出一道秘方來,說是能治皇後娘娘的病。
經過之前夏婕妤和安修儀的獻藥一事,林嬤嬤對這類秘方古藥之類的充滿了戒備,謹慎地要謝徳儀先交出藥方,讓太醫看看可不可行。
謝徳儀便笑稱,她這法子不是用藥,心病還需心藥醫,她就是給皇後送這心藥來的。
林嬤嬤半信半疑,可皇後眼下的狀態實在令人心驚膽戰,沒辦法,既然不用入藥,不會傷及皇後娘娘的身子,讓謝徳儀試試也無妨。
謝徳儀見她隱有意動,暗暗有些得意,繼續誠懇地想林嬤嬤表達了自己一心為皇後娘娘的衷心和真心,終於獲得了林嬤嬤的同意。
她將謝徳儀引進殿內,輕聲回稟:“皇後娘娘,謝徳儀娘娘特來求見您。”語罷,默默等了一會兒不見聲音,林嬤嬤並不意外,皇後最近病情越來越嚴重,有時候說幾句話,她都不一定能聽進去,仿佛自然而然地就把除自己之外的其餘人給屏蔽了。
林嬤嬤遞給謝徳儀一個眼神,便安靜地推到旁邊。
謝徳儀深吸了口氣,小心著走進了幾步,恭敬道:“妾進宮起來,多次蒙受皇後娘娘的恩典,卻慚愧於自身能力不足,不能為您分憂……今日得知皇後娘娘身子不適,妾鬥膽前來求見您,隻要您有什麼吩咐,隻管示下,妾願成為您的馬前卒,為您來路解難。”
這就是表態度了,跟上回不一樣,這次她是來投靠和協助皇後的,而不是希望皇後抬舉她入皇上的眼。
依舊聽不見皇後出聲。
謝徳儀定了定神:“皇後娘娘既是心病,妾大膽猜測,您兒女雙全,又正坐中宮之位,頗受皇上的敬重和寵愛,天下女子誰都不能越過您去,妾想,您若心有憂慮,定是為了文宣夫人和八皇子吧?”
不知過了多久,皇後總算開口了,沙啞著嗓音說:“你進來,林嬤嬤看好門,務必不能讓任何人進來。”
“是。”林嬤嬤按捺下心頭的激動,知道讓皇後娘娘恢複性情、重燃鬥誌的關鍵就在謝徳儀身上,故而也沒有打擾她們的意思,快步走出殿外,把門緊緊閉上。
謝徳儀遵照皇後的指示緩步向前,猛地在燭光下看清皇後的臉,下意識地愣住了,怎麼皇後……瘦了這麼多?
皇後看見她眼中的訝異,不覺有些刺眼,冷聲道:“你確實大膽!”
謝徳儀慌亂地收回視線,跪地道:“妾心係皇後娘娘的安危,一時忘情,還請您莫怪。”
皇後冷哼了一聲:“這些虛話就彆浪費時間同本宮說了,你剛提及了文宣夫人和八皇子?”
謝徳儀低頭回道:“是。”
就隻說了幾句話,皇後就覺著身上沒什麼力氣了,乾脆放鬆了身子,懶洋洋地靠在背後的軟墊和迎枕上:“你把你的打算儘數說給本宮聽。”
“不知皇後娘娘是否還記得,住在冷宮的許氏?”
“許氏?”皇後頓了頓,好半天才想起有這麼個人來,“哦,她啊……你提起她做什麼?”
謝德儀道:“妾入宮時間晚,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聽聞了許氏未進冷宮前的事,皇後娘娘,您或許還記得當年許氏的表姐,已經離世的莊貴人,臨死之前所說的話?”
皇後擰眉,沒了耐心:“這麼多年前的事兒了,本宮哪還記得?你有什麼話就直說。”
謝德儀一噎,按捺住心頭的不忿,輕聲道:“莊貴人臨死之前稱許氏是被什麼鬼神邪祟之類的俯了身,致使性情大變,原本怯懦低調、悶聲不吭的人,忽然就容光煥發、耀眼奪目起來,還頗為受寵,您不覺得奇怪麼?”
皇後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你覺得莊貴人說的是真的?”可許氏要真跟神鬼隻說扯上關係,怎麼會輕易就敗了,還安安穩穩地在冷宮一呆就是這麼多年?
即使上回被皇帝打了臉,謝德儀也沒氣餒,她覺著的皇上對皇後的不滿間接連累的自己,回去後就讓璿璣和玉衡在宮中四處打聽以往的舊事,起初是想試試能不能找著文宣夫人的把柄,畢竟她當年入宮家世比自己還不如,謝德儀怎麼也不信她一路晉升到今天的地位是清清白白的。
然後就知道了因為陷害文宣夫人而被打入冷宮的許美人,再細細聽聞她的事跡,謝德儀心中隱隱有預感,這位跟她一樣,也是從異世穿越過來的,才能一朝脫胎換骨,跟變了個人似的。
“皇後娘娘,妾前幾日有意接近還在冷宮中的許氏,親耳聽見許氏自己承認當年莊貴人所言確有七分真,而她之所以和文宣夫人素有仇怨,並不單單是因著她們二人同為後宮嬪妃,而是在另一世,她們就已經結了仇。”
皇後一驚,驀地從床上坐起:“你、你是說喬氏也、也是……?”
謝德儀一臉堅決地點了點頭,“就算拿捏不著證據,隻要有許氏指證,她便逃不開嫌疑。”
話雖這麼說,但實際上她心底已經十分肯定了,怪不得無論她怎麼努力,始終動搖不了皇上對文宣夫人的寵愛,合著人家是她的穿越女前輩啊,搶先將機緣都占了個乾淨,她不就隻能做炮灰了?
謝德儀如何能甘心!
一想到當初文宣夫人是怎麼三番兩次給她下套的,謝德儀心裡仿佛點燃了一簇火焰,連著五臟六腑都牽著疼,現在想想,估計文宣夫人早就猜著了自己的來曆,才先下手為強,使暗計給她埋坑。
既然她不仁,就不能怪自己不義了。
謝德儀暗想,估計當初許氏被貶入冷宮的事兒也跟她脫不了關係,都是穿越女,自然是恨不得將同來的競爭者一網打儘的。
許久,才聽皇後緩緩開口道:“既如此,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吧?但動靜不要弄得太大了。”
謝德儀有些不解:“這是為何?”
皇後冷笑道:“之前有多少人對她下手,最後結果怎麼樣你也看見了?皇上偏心她,你就拿她什麼辦法都沒有。”
謝德儀試探著問:“但若是能傳出風聲去,說文宣夫人是被不知來路的邪祟附了身,就算是皇上也難免忌諱吧?”
皇後眸中泛起厲光,直直射向她:“彆自作聰明,就算皇上能為了流言放棄喬氏,可後頭還有個八皇子。”
“若是因此毀了八皇子,你覺得皇上會放過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麼?”
謝德儀訕訕著答應了下來:“妾愚鈍,不急皇後娘娘您思慮周全。”
皇後收回視線,淡淡道:“隻要能讓皇上厭棄了她,之後再要如何,也就容易多了。”
“是,”謝德儀笑道,“這後宮到底是娘娘您說了算的。”
皇後神情略微和緩了些,“既然你有決心來找本宮,想必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吧?”
……
喬虞尚不知她還有能助皇後重燃鬥誌的功效,最近她迷上了打絡子,有點像前世小時候用彩繩編的手串,不過難度要更大些,說不上好玩兒,不過用來打發時間足夠了。
況且看著精致好看的成品,也十分有成就感。
之前送給八皇子小夫妻倆的佩飾,上頭的同心結就是她學著打的。
“主子,”忽而南書小步走進來,悄聲對喬虞說,“方公公說收到了冷宮那邊遞過來的消息,好似是許氏病入膏肓,快不行了,臨閉眼前想見您一麵。”
“許氏?”喬虞一愣,“她什麼時候病的?”
“這奴婢也不甚清楚,”南書說,“冷宮那邊本就少有人問津,連太醫都不肯過去的,隻是派醫童去象征性的看看,能治就治,不能治的也不過一張草席裹了出宮。”
“若不是您先前吩咐了要多注意許氏兩分,她就是死了,消息也不會透到您耳邊的,不吉利。”
喬虞垂眸,語氣平淡:“那就以我的名義,傳個太醫過去給她把把脈。”
南書應道:“是。主子您就是太過良善,偏那許氏還不懂得領情。”
當初許知薇剛入冷宮的時候,喬虞讓夏槐和南書送了不少衣裳被褥之類的日常用品過去,許氏非但不謝恩,還口出不敬之言,兩人都氣得不行,私下沒少罵她白眼狼。
什麼人啊,口口聲聲痛罵詛咒這她們主子,送過去的東西卻照單全收,真有骨氣彆用啊?
喬虞笑笑也沒多在意。
然而兩天之後,前去為許知薇診脈的太醫來稟報說許氏沉屙在身,從脈象上看纏綿病榻至少有兩三年了,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沒有調養,壞的時候全靠著體質撐過來,這麼幾番折騰,能撐到現在都算她底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