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五十三)(1 / 2)

靖綏侯大壽那天,史鼐是忍到最後,滿心怒氣地離開靖綏侯府的。

一等將軍石墨追上來說和:“鼐兄,鼐兄,登兄也是一片忠心,你不要和他計較。”

史鼐吸了一口氣,停下腳步,對石墨道:“我要是和他計較,這頓酒,根本就不會喝到最後。”

“鼐兄雅量。”

史鼐被他的諂笑噎了一下,心下頗為無語:我本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他,言辭也並不激烈。怎麼到頭來,我還不能計較他的無禮了怎麼著?

但他也實在無心和石墨計較,乾脆轉移了話題,“史某聽說,你家哥兒這回也去了北疆?”

“對,跟著神機營去的。”提起自己的兒子,石墨瞬間就把徐登拋到了腦後。本來嘛,他們的關係也不是很好。他之所以來說和,不過是因為他曆來是個老好人而已。

史鼐看了他一眼,心下明了:看來,他這個老好人,也隻是個人設而已。隻是這人設套得久了,再想摘,可就難了。

石墨還不知道史鼐在心裡吐槽他,他想到史鼐如今管著前線的糧草,定然是有前線的消息的,不由小心地詢問:“史大人可知,前線戰況究竟如何?”

石家乃是繕國公之後。繕國公也是世襲的公爵,爵位傳到石墨這一代,就隻剩下了一等將軍。

石墨自己是被上一代刻意養成紈絝的,沒什麼本事。但對兒子石光珠,他卻是重金聘請了名師,自幼精心教導的。

隻可惜,石光珠在讀書上沒什麼天賦,倒是兵法策略,刀槍劍戟,都頗有造詣。

石墨那個愁啊。

——他爹為啥把他往紈絝上養?

不就是因為天下太平了,沒有戰事了,他們這些勳貴也該沉寂一下,讓上邊放心了嗎?

雖然有了他這一代紈絝,石家沉寂了幾十年,已經不會被上邊忌憚了。

可是,這太平盛世,學武學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做個武官,然後被文官壓製一輩子?

更彆說,一旦沒仗打,武官升職就慢,軍中再沒點兒關係,簡直永無出頭之日。

但再愁也得讓兒子學呀。

兒子讀書不行,再不讓學武。難不成,也要像他一樣,做個一輩子被人看不上的紈絝?

好在老天有眼,石光珠學成之後,北邊的瓦剌就開始不安分了。石墨簡直要喜極而泣。

——兒子這麼多年的苦,總算是沒有白吃。

但等石光珠真的隨大軍北上之後,石墨一家子又開始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生怕哪一日就收到了噩耗,兒子馬革裹屍了。

因此,今日有機會,他自然是要詢問一番的。

石墨的心思,史鼐很能理解。就是他自己,明明前世史鼎就立了大功平安歸來了,可重來一次,他還是擔心。

因為戰場之上,實在是刀劍無眼。

可麵對一臉擔憂焦急的石墨,史鼐卻不能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因為,以己度人,那也太殘忍了。

“石將軍不必擔憂,前線戰事順利,也沒有勳貴子弟傷亡的消息。”

石墨長舒了一口氣,感激地拱手,“多謝史大人。”

史鼐勉強笑了笑,“史某家裡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史大人慢走。”

其實,石墨還想再多問一點兒關於前線的事的,但又不敢阻攔史鼐,隻得眼巴巴地目送他離去了。

這時,後麵出來的比較晚的人也都追了上來。有人就問:“你和史大人說什麼呢?”

“也沒什麼。”石墨有些心不在焉,“就是問一問北疆的事。”

那人表示理解,並安慰道:“你那兒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準能立了大功回來。”

“借您吉言。”

其他人家裡有子弟上了戰場的,也都跟著擔憂,詢問石墨,史鼐是怎麼說的。那些家裡沒人去了北邊的,則是七嘴八舌地安撫。

石墨把史鼐的話重複了一遍,那些人都鬆了一口氣。

——凡是有子弟上了戰場的,都是勳貴出身。那些普通武官,徐登根本就沒有請。

眾人亂糟糟地說了一會兒,不知誰突然問了一句:“你們覺得,史大人的話……”

場麵立時寂靜。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但這裡畢竟是靖綏侯府的大門口兒,這個話題,無論他們心裡怎麼想,都不好在這裡討論。

“諸位,不如移步到太白樓,再飲一杯?”

這個提議,有人響應,有人卻拱手告辭了。

隻無論如何,卻是沒有再停留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

******

“人都走乾淨了?”

徐登端著茶碗,若無其事地問堂下的小廝。若是忽略了他半天都不曾飲一口,那他確乎是真的平心靜氣,沒有半點兒芥蒂。

那小廝似乎是察覺到了正堂內的緊張氣氛,把頭埋得低低的,應道:“是,客人們都走了。”

“嗬。”徐登輕笑了一聲,低低罵了一句,“一群牆頭草!”

聲音雖低,但坐在他對麵的徐二爺卻是能清晰地察覺到他極力壓抑的怒氣。

徐二爺對那小廝揮了揮手,說:“這兒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小廝如蒙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徐二爺抬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親靖綏侯,但見靖綏侯正微微瞌著眼,一臉陶醉地把一個打磨出包漿的蛐蛐罐兒放在耳邊,蛐蛐“吱吱”的叫聲不時傳出,在這裝幀典雅的正堂裡回蕩。

看來,父親是指望不上了。

徐二爺暗歎了一聲,轉過頭來,衝徐登喊了一聲,“大哥。”

徐登抬頭看向他,眼中的怒意還未來得及收斂,激得徐二爺心頭一跳,想要說的話就那麼卡在了喉嚨裡,半晌不敢出聲。

徐登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耿耿的怒火,聲音平和地問徐二爺:“怎麼了?”

徐二爺定了定神兒,才小心地說:“大哥,我覺得,史大人也是一片好意……”

“住口!”徐登厲喝一聲,質問道,“怎麼,連你也要背叛殿下?”

“我……我……”徐二爺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本就是庶出的,從小就不比嫡出的大哥得家裡看中。等他長大了,靖綏侯也不曾想過替他謀前程。

還是到了他快要說親的時候,嫡母嫌麵上不好看,這才讓嫡兄替他謀了個鑾儀衛的差事。

說白了,閒職而已,就是給他說親的時候,兩方好看而已。

因此,他對這個大哥,一向是又敬又怕的。

而大哥也的確是優秀,年少時就被太子看重,一路平步青雲,不過三十餘歲,便做到了提刑按察使。

那可是三品大員。三品大員在京城也是可以橫著走的,更何況是在地方上?

如今更是做了大理寺卿,正兒八經的正三品京官兒。

隻是,自太子薨逝之後,自己這個一向有分寸的大哥,行事就有點兒偏駁了。

就像史大人說的那樣,說到底,太孫是主子,是君。而他們再怎麼勞苦功高,也還是臣。

既然是臣,就要明白為臣的本分,不要逾越了才好。

可這話落在徐登耳朵裡,卻是史鼐仗著自己更得太孫信任,在警告他,想要自己掌控太子-黨的勢力。

徐登怒道:“如今太孫年幼,我等東宮舊臣不多看顧一點兒,難免讓幼主被人糊弄了。”

徐二爺心想:如今太孫才是東宮,您怎麼能還把故太子當做東宮呢?還有,史大人說了,太孫是咱們的主子,不是幼主。

但這些話,他可不敢說出口。徐登不敢把史鼐如何,對他這個弟弟卻不會客氣。

於是,他隻能弱弱地反駁,“史大人不是那等挾持幼主的奸佞之人。”

“我知道他不是。”徐登道,“但他是個曲中求直的君子,以己度人,就認為人人都會像他一樣,尊奉幼主,不生二心。”

他忽而冷笑了一聲,“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君子?”

“行了,你們兩個就彆吵了。”安坐上首的靖綏侯終於開口了,帶著一臉的厭煩與疲倦,“有什麼事,你們書房去說,彆嚇著了我的蛐蛐。”

對於父親的不著調,兄弟二人都已經習慣了。他們默契地起身告退,離開了正堂。

“你回去吧,”徐登的身形在門口略頓了頓,對徐二爺道,“少起那些不該起的心思。”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