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2 / 2)

林管事應道:“是。”

在焦家的田地裡,穆明珠當下不便多說什麼,便命扈從帶了盤兒,轉身便要走。

誰知她一轉身,原本那些圍觀盤兒受罰的壯漢,不知是誰領的頭,竟是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為首一人泣道:“貴人開恩!救救奴等吧!奴等留下去,也隻是個死!”這些人見穆明珠穿戴不凡、扈從眾多,更是能叫林管事都俯首稱是,一句話便能帶走盤兒,便覺是條活路。

隻見那為首的壯漢,淚水流了滿臉,道:“奴等都是今年遭了水災,實在沒得活路,有的是原本碼頭上跑的沒了活計,有的是原本家中幾畝薄田不夠還債隻得賣了田地,可是這焦家實在不拿人當人看,白天黑夜要奴等做活!原想著掙幾口飯養孩子,如今連自己個兒都要給埋在了焦家的田裡!這些地頭上的老爺隻知道揮著皮鞭要咱們乾活,就算是牛馬也得有個歇息啊!”

那田頭上的管事早掛不住臉,也顧不得齊雲眼神駭人了,上前既怒又惶恐,道:“你可彆血口噴人!你出去打聽打聽——這年歲除了給焦家做事兒的,誰還能吃上一口飽飯?告訴你,現如今揚州城裡拿著銀子都買不到稻米,你現今這一日兩頓飯,就是剝了你的皮你也不值這個價!就該叫你餓死在外頭也不該買進來!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林管事見鬨得不像話,況且公主到底是代表朝廷,有些事情也不適合在她麵前吵鬨出來,便上前道:“貴人麵前鬨什麼笑話!”把那田頭上的幾個管事喝退了,又嗬斥一眾跪地哭求的壯漢,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貴人?就敢哭天抹淚要貴人帶你們走!要貴人帶你們走,你們得回去翻翻祖上,看有沒有積十輩子的福分下來!你們這些整日碼頭田地裡混著的粗漢,也是能服侍貴人的?盤兒入了貴人的眼,那是他的機緣。你們就一個個也紅了眼?隻看著人家走運,不知道自己死到臨頭!”

那些壯漢原本是豁出去一求,此時被林管事一罵,再看穆明珠的模樣架勢,竟然也覺林管事罵得對,淚雖然還在麵上流,話卻不敢從嘴裡說了。原本因生死之重而激發的豪情膽氣也縮了回去,眾壯漢也畏手畏腳起來。

“本殿哪有你說得這樣可怕?”穆明珠笑著打斷了林管事的話,道:“原本隻是瞧這盤兒有趣。但現下這些人都求著要跟本殿走,若是本殿不應他們所求,回頭這一夜還不要給你們田裡的管事活活打死幾個?”她的目光從那幾個田頭管事腰間的長鞭上掠過。

那幾個田頭管事訕訕的,想要辯解,又不知從何辯解。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母皇是最信佛的,若是知曉本殿今日見死不救,等回了建業城必然要大大生本殿的氣。”穆明珠故作為難想了一想,道:“正好金玉園外院還缺幾個灑掃的——本殿今日出來,就見外院的地上還有落花,根本沒有灑掃乾淨。本殿便把他們一並帶走好了。”

那幾個田頭管事都傻了眼,其中有人就看向林管事,惶恐道:“林老爺,您瞧這兒……”

林管事使個眼色,要他們稍安勿躁,欠身對穆明珠笑道:“殿下佛心深厚。隻是這些奴仆若都走了,誤了農時……”

穆明珠一指那壞了的水車,道:“不是已經誤了嗎?”

林管事一噎。

穆明珠又道:“有什麼事兒,你讓焦成俊來找本殿便是。”說著佯裝頭暈,歎道:“這日頭本殿可受不住了。”便轉身而去。

留下田頭眾管事麵麵相覷,其中有機靈的拉住林管事,好說歹說要他留了一個條子下來。

穆明珠一麵往路邊走去,一麵把方才為首跪地的壯漢喚過來,問道:“可有名字?”

那壯漢一臉絡腮胡子裡藏了一雙精光閃爍的小眼睛,此時絡腮胡子上的淚珠還沒乾,在日光下閃著光很惹眼,跟他魁梧的氣質很不符合。

他聲如洪鐘,道:“小的叫王八。”

“王……八?”

王八似乎明白她的疑惑,解釋道:“小的家中姓王,排行八,家裡父母都不識字,從小就老八、老八得叫。等大了,夥伴們故意叫小的王八,叫得久了便成了名字。”

“王八……”穆明珠咂摸著這名兒,道:“千年王八萬年龜,你這也是個好名兒,以後私下怎麼叫都行,人前本殿給你個新名,就叫‘長壽’。”

王八一挺胸脯,忙道:“長壽這名好聽。小的從此就叫長壽!”

穆明珠看他一眼,見他隱然是這群壯漢中為首之人,方才便是他一跪一哭,眾人都跟著跪了哭,便道:“本殿有一事問你,你當如實答來。”

長壽忙道:“殿下您問!”他已是學了林管事的稱呼。

穆明珠問道:“是誰唆使盤兒去砸水車的?”

長壽微微一愣。

穆明珠盯著他。

這人反應也當真是快,立時往地上一跪,道:“是小的做了虧心事兒!任憑貴人責罰。”

“起來。”穆明珠仍舊往前行去,又看他一眼,道:“這事兒也怪不得你,你從前自己生死難保的時候,如何能想到旁人的生死?能舍己救人,做到這一點的,那都是聖人了。隻是從今往後,你既然跟了本殿,總不至沒了吃喝,再入死境。盤兒是有些傻,你既然能想出要他砸壞水車的法子,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你要他去做的時候,何不把砸壞水車之後的退身之法也給他想好。”頓了頓,又道:“你們壯漢百名,何至於乾站著看盤兒給幾個人打?”

長壽慚愧低頭,又握拳道:“實不相瞞,若殿下晚到一刻,小的是忍不住要出手乾他們了!乾站著是丟人,隻是那幾個人也沒說謊話,如今吃口飽飯不容易,若是真打了焦家的人,小的們就隻能落草為寇了……”

“那便落草為寇。”穆明珠淡淡道。

長壽愕然,他聽林管事喚這女郎殿下,那該是朝廷的公主才是,怎會說出這等話來。

穆明珠黑眸中是冰一樣的冷,她一笑,眼中的冰便碎了,晃著光、惑人心,“活不下去了,還管什麼官與匪呢?”她一麵說著,一麵忽然自己伸手去握羅傘。

齊雲正為她眸光所懾,一時有些失神,鬆開傘柄時便慢了半拍。

穆明珠微涼的手指覆上齊雲的手背,手指一縮,順著他的手背上滑,握住了上端的傘柄,同時側眸看向齊雲,淺笑嗔怪道:“怎麼回事兒?”

齊雲回過神來,迅速收手,按著被她拂過的手背,心臟激烈跳動,遲了一息才反應過來,原是他方才望著穆明珠的雙眸走了神,沒留意羅傘歪過去,使得她半身落在了陽光下。

他垂眸,沉聲道:“是臣失職……”

穆明珠不在意得輕輕揮手,笑道:“這算什麼失職?原也不是你該做的事情。”便把羅傘轉給了一旁的仆從。

齊雲望著那被旁人接走的紅羅傘,隻覺自己的心中仿佛空了一塊。

謝鈞原本坐在涼棚裡歇息,忽然間穆明珠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來,後麵竟跟了上百衣衫襤褸的壯漢,一瞬間懷疑穆明珠是去捅了乞丐窩。

穆明珠到了路邊,徑直上馬,在謝鈞疑惑的目光中,一笑道:“金玉園中缺些下仆雜役,正好遇上了,見這些人可憐,我便都帶回去了。”

若是旁的貴女出於同情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謝鈞隻會微微一笑,認為是柔弱女子的可愛可笑之舉。但他對穆明珠卻不是這樣的認識,她縱然好心,好心裡卻也藏了利益取舍。

謝鈞見她已上馬而去,不及多問,忽然感到大腿內側一陣疼痛——他的確是太久沒有長時間騎馬了。

“郎君,回去又不趕時間,不如換馬車?”謝府的家丁倒是很會看事兒。

謝鈞搖頭,道:“不必。”仍是咬牙上了駿馬。

是他這些年來偽裝久了,懈怠了。

這番出行,正是給他提了個醒。

回到金玉園中,已是日暮時分,穆明珠進內院之前,又交待了齊雲幾句,卻見他仿佛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便笑問道:“怎麼了?可是昨夜不曾歇息的緣故?”她也是昨夜一宿沒睡,隻是兩人都年輕,熬一日一夜都還是熬得住的。

齊雲微微一愣,抬眸對上穆明珠關切的目光,忽然覺得胸中如有暖流湧動,原本的失落便也隨之蕩然無存。

穆明珠見他一語未發,可是那雙黑眸又奇異得亮起來,搖頭笑道:“真是搞不懂你——一會兒看起來像是蔫兒了,一會兒又支棱起來……”她總結道:“先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再找你說話。”

齊雲的黑眸越發亮起來,“好。”他輕聲應,聲音裡有不自知的溫柔。

有她這簡單的一句話,明日便值得期待起來。

穆明珠點頭入了書房,獨坐窗前半宿,卻是在麵前紙張上寫下了八個大字。

一曰“以工代賑”,一曰“化奴為兵”。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三更,兩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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