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2 / 2)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如此一個月下來,薛昭竟有些迷戀在穆明珠手下做事的感覺了。

因為他原本在宮中為醫官,那忌諱是很多的,多年的規矩在上頭,做什麼都束手束腳的。

薛昭私心中,很願意脫了醫官的袍子,去東山道觀賞花參禪度日去。

隻是他沒想到,在這位小公主殿下手下,他竟然重拾了治病救人的快樂,找回了醫者的初心。

“臣敢說,揚州城中的疫病已經控製住了,絕不會擴散出城。”薛昭得到消息,從疫病所中出來,換了一身乾淨衣裳,來外麵樹下見穆明珠。

他望著穆明珠,因這位殿下很少在他治病救人的時候過來,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穆明珠笑道:“薛醫官這麼說,本殿就放心了。”又道:“彆擔心,沒有事兒。本殿隻是親眼來看看……”見出入的醫女鼻子底下都亮晶晶的,不免多看了兩眼。

薛昭道:“疫病會傳染,病從口鼻入。所以命出入的醫女醫官,都在鼻子底下抹了油。”

穆明珠點頭,想著從她帶薛昭進入揚州城後,統計上來的疫病人數,是一日比一日少的,專業的事情自然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揚州疫病控製住,便保住了大周的糧倉。

大周的糧倉保住了,皇帝不會那麼急迫要借世家之力。

那麼,謝鈞要插手朝政、還要再花時間圖謀。

而她也可以稍微鬆一口氣了。

穆明珠便笑道:“薛醫官去忙吧。”又道:“蕭淵人呢?”

蕭淵這幾日是佐助薛昭理事的。

薛昭道:“蕭小郎君這幾日把所需的藥材、器具都製備好了。他閒時大約是往茶館去了。”他因為與蕭負雪是多年好友,因此說起蕭淵來,便加一個“小”字,稱呼蕭淵為“蕭小郎君”。

“本殿怎麼沒想到?”穆明珠擊掌一笑,從前在建業城中,蕭淵閒暇的時候也愛往茶館等處跑,倒不是為了聽戲聽曲,他是專愛聽南來北往的人閒聊天的。有時候,蕭淵聽到投脾氣的人,便會幫對方結了賬,也不管對方是販漿走卒還是屠夫男|妓。若是當場沒有聊儘興,蕭淵還會把人請到相府西院去,有時候一連請對方住上十幾日。這其中固然有人真經曆了精彩故事,但也不乏坑蒙拐騙之輩。也有一開始無意中引起了蕭淵興趣,後來見他亮了身份,便纏上來混吃混喝討要好處的。穆明珠就給他揪出了至少兩個來,不過蕭淵全然不在意。

用蕭淵的話來說,他給出的那點財物,比不得對方精彩的故事。真要計較起來,也是他賺了。

哪怕對方的故事是編的,那也是精彩絕倫的好故事。

好在他也不是真傻,故事聽得差不多,也就把人送走了,倒是從沒有被賴上撕不開的情況出現。

這次穆明珠尋到蕭淵所在的茶館時,果不其然,蕭淵又已經與素不相識的百姓拚了桌。

蕭淵一個錦衣郎君,坐在一眾布衣之中,竟然絲毫沒有違和感。他那隨意橫坐在長凳上的動作,宛如才做完工的力夫。

此時一桌人正聚精會神聽一個疤頭壯漢講話,竟是誰都沒有察覺窗邊來了一隊人。

穆明珠擺手示意翠鴿等人站到遠處,她自己立在窗邊,聽那些人說話。

隻見那疤頭壯漢比手畫腳、義憤填膺道:“我那妹子當初不聽家裡的,給來揚州賣毛皮的商人給哄騙了,一心跟著那商人去了梁州。當初我們是苦勸的,梁州緊挨著大梁,若是一旦有戰事,豈能討了好處去?況且嫁到那麼遠,有什麼事情家裡也幫不上,嫁給富商又有什麼用?自來商人最薄情寡義!如今怎麼樣?都被我說中了吧!大梁騎兵南下,長安鎮都破了,梁州還能留嗎?好在我那妹子也不是糊塗的,一看情況不對,趕緊就往回來。我那富商妹夫,說出去是販賣幾千塊好皮子的有錢人,又有什麼用呢?逃命的時候如何顧得上財產?如今卷了包袱來揚州,吃喝住宿一應都要我們照料了。雖說帶出來些金銀首飾,可家業是沒了!”

“何至於這樣急?”蕭淵出聲道:“朝廷派了齊將軍領兵抵擋,總能給你妹夫送出貨物的時間……”

那疤頭壯漢看著蕭淵,粗聲粗氣道:“我看你這郎君的打扮,跟我那富商妹夫從前有幾分相像。你雖然請咱們一桌吃食,是個善心的,但真論行事,怕又是一個我妹夫。郎君你啊,隻在深門大院內,哪裡知道外頭的苦處?”

蕭淵也不惱,笑道:“還請哥哥教我。”

那疤頭壯漢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道:“當不得郎君這稱呼。”歎了口氣,又道:“咱們的兵調過去,看著人數是不少,可是我那妹夫說了,全不頂用。原本皇甫老將軍在的時候,還能周全著。但是如今皇甫老將軍一死,那些當兵的本來就心裡不痛快,又憑空換了個齊將軍上來……”

蕭淵道:“那齊將軍做副將也有二三年了,怎麼說是憑空?”

“這就是郎君你不懂了。他做了副將,可打了什麼仗?底下的兵隻知道皇甫老將軍,從不知什麼齊將軍。他就是做了二十年三十年的副將,還是跟皇甫老將軍不一樣。要我說啊,皇帝要那什麼副將頂上來,還不如要皇甫老將軍的兒子來做將軍……”

蕭淵笑道:“那皇甫老將軍的兒子是個文官……”他搖頭閉嘴,又道:“哥哥你接著說。”

那疤頭壯漢又道:“這一來底下的兵不認上頭的將軍。二來是,諸位數一數,咱們都多少年沒打仗了?我那妹夫親眼看到的,那當兵的穿的甲衣都生了鏽,拿的刀都抖不響了……”

蕭淵蹙眉,窗外的穆明珠也皺起眉頭。

朝廷缺錢是多年來的問題了,沒有錢,也就無法給士卒置辦新的甲胄武器。即便是府兵製出來的兵,需要自己置辦武器等物的,他們也是因此貧窮置辦不出新的來了。

這背後牽扯的事情,可就太多太深了。

皇帝穆楨左右平衡十數年下來,常年要麵臨的最大問題,其實就是“錢從哪裡來”這一點。

那疤頭壯漢顯然並不了解現象背後的本質問題,隻是憤怒咒罵道:“皇帝撥下來的糧餉,都給上頭的官一層一層分了個乾淨,底下的人連一粒米都見不到了!你們說說,就這樣的兵,如何能跟人家大梁的騎兵打仗?這不是要咱們的兵上去送死嗎?”

也就難怪長安鎮,大周士卒與大梁騎兵相逢,一觸即潰了。

“我妹妹這還算是幸運的。到底我妹夫還有幾個臭錢,能早拿到消息,看情形不對,拋了貨物也要跑,這才保住性命。我那妹夫的姐姐,就嫁到了長安鎮……”疤頭壯漢既悲且怒,道:“今日才傳來的消息,說是他姐姐一家,一個都沒活下來,還是家裡的夥計拚死跑出來報信,咱們才能知道消息。那些大梁來的禽獸,連才十二歲的小姑娘都不放過,我妹夫那外甥女……還有他姐姐……全都是先奸後殺,他那姐夫跳出來跟人家拚命,哪裡敵得到對方雪亮的□□,開膛破肚死了……”

一桌的人都沉默了,有人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罵道:“這些禽獸不如的梁人!”

穆明珠也在窗外沉默著。

往往兩國交戰的時候,從來不缺力主綏靖之人。

隻是這等人忘了,“亡國”二字,從來是與“滅種”連在一起的。

敵人占了你的土地,卻並不會止步於占了你的土地。

那疤頭壯漢抹了一把臉,又道:“那夥計說,不隻是他們一家,整個長安鎮都成了一片火海。那些梁人怕咱們的人藏在裡麵,東西搶光之後,便是一把火……

“他們不會留在長安鎮的。”那疤頭壯漢似乎有些累了,坐下來疲憊道:“他們還會繼續殺下來。”

眾人既悲憤又懼怕,在不安的沉默中,有人道:“咱們有長江之險……”

另有人低聲道:“從前還有黃河天險呢……”還不是給大梁一路壓了過來?

蕭淵輕輕起身,把荷包中的金珠子儘數倒給那疤頭壯漢,道:“這些給你那妹子在揚州置個家。”

在座的人從未見過真的金珠子,一時都愣住了。

蕭淵從茶館中走出來,對穆明珠道:“都聽到了?”

穆明珠心情也有些沉重,同他在路邊慢慢走著,道:“朝廷若是能發一筆橫財就好了。”

朝廷軍隊所麵臨的窘境,固然有複雜的成因,但隻要能解決了“錢”這一項,那麼大部分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至於糧草等的調度,又是另一回事。

蕭淵問道:“你在揚州城怎麼發的財?”這也是建業城中很多人的疑問,穆明珠最初“招兵買馬”、“哄抬糧價”,必然要有雄厚的資金作為底氣的。

穆明珠無奈一笑,道:“那是個不得已的辦法,可一不可再。”孟非白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能因為人家好說話,就逮著一隻羊薅呐。

“這等軍餉用度的錢……”穆明珠眯了眯眼睛,道:“靠發橫財是不夠的,得從製度上解決才行……”

蕭淵低頭走路,不知在想什麼。

穆明珠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殿下……”直到齊雲從長街拐角處忽然出現,下馬上前來,“臣來迎殿下回府。”

自從金玉園死鴿子恐嚇一事過後,穆明珠出行,都有黑刀衛隨行。齊雲絕大多數情況下,也會親自跟隨。

這次穆明珠臨時起意出來見蕭淵,並沒有告知齊雲。

齊雲是得到消息後,匆忙趕來的。

“好。”穆明珠心思還在籌錢一事上,漫不經意應了一聲,走過齊雲身邊時,忽然看到少年鬢發處閃亮細碎的汗珠,微微一愣,大約能猜出他趕來之匆忙。

暮色四合,長街漫漫。

前麵的蕭淵還在低頭想著他的事情,後麵的扈從侍女無人敢抬頭。

穆明珠垂下手去,在暗影中牽起少年的手,柔聲道:“如今焦道成已除,揚州城內無礙了。”

齊雲一言不發,隻低下頭去看公主殿下牽著他的手——卻隻能看到兩人交疊的衣袖。

淡金色的衣袖拂在黑色的箭袖上,像是黑莖上長出來的金色蓮花,何其怪異。

雖然沒人看來,但這樣的牽手也不可長久。

穆明珠用力握了一握少年的手,便又垂下手去。

淡金色的蓮花,從那黑色橫伸的莖上飄走了,就像是從不曾停留過。

齊雲收回手來,壓抑住自己想要追上去的衝動,仍是慢慢走著,卻始終不離公主殿下身後。

是夜,穆明珠在書房中同櫻紅吩咐明日的安排,道:“明日最後巡過揚州城之後,咱們便動身回建業。”

櫻紅麵露喜色,對於她和許多隨行的侍女來說,建業城的皇宮才是家。

“要王長壽、林然、秦無天、靜玉等人一早都來見我。”穆明珠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都是在揚州之戰中立下功績之人,隻是其中有些人需要跟她回建業,有些人卻需要留下來守揚州。

她又交待了幾件事情,停了下來,道:“本殿可有遺漏什麼?”

櫻紅想了一想,道:“奴一時想不到。揚州城裡這兩處園子,可要封存起來?”

穆明珠道:“這些交給揚州刺史李慶安排就好。”她出神片刻,道:“先這樣吧。”

一時櫻紅退下,卻又入內,垂首低聲道:“殿下,齊都督求見。”

穆明珠略有些詫異,夜色已深,自揚州城大捷之後,她已經很少深夜召見外人,但還是道:“讓他進來吧。”

齊雲緩步入內,習慣性站在暗影的角落裡。

穆明珠起身活動著,鬆散筋骨,道:“你來得正好。我還說跟你商議一下,回程路上引出內鬼一事。好消息是我從孟非白那裡借了一批可靠的人手,他不是局中人,底下的人也乾淨……”

齊雲安靜聽著。

穆明珠說了半響,見他不言不語,倒是也沒有奇怪,已經習慣了他在正事上的少言寡語,頓了頓,道:“你來是因為什麼事兒?”

齊雲這才開口,大約是因為聽她說話太久,他剛開口時的嗓音有一點乾澀,道:“底下的人彙報,說是蕭郎君還有那兩個跟著他來的書童,今夜打點了行囊。”

如果蕭淵是要跟她一同回建業,不會今夜就打點行囊。

“哦。”穆明珠應了一聲,望著微微晃動的燭火,出神一瞬,並不是很意外於蕭淵的舉動,但心裡生出一股極淡而又莫名的不舍。

就好像有人陪伴的一條長路,要走到分岔口了。

齊雲望著她,輕聲道:“殿下要做什麼嗎?”

“對蕭淵嗎?”穆明珠搖頭失笑,道:“不必。”她轉向齊雲,卻見他站在暗影中看不太清楚,便招手道:“你過來些,怎麼總站在燈影裡?本殿都看不清你了。”

齊雲依言上前一步,卻是低聲道:“臣在燈下,殿下便看得見臣嗎?”

穆明珠笑道:“這算什麼問題?”轉而又談到正事上去,道:“黑刀衛中的那三個可能有內鬼嫌疑的人,你可有進一步的猜想?”

揪出這個與建業城中有勾連的內鬼,乃是至關重要的事情。

齊雲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

“有。”齊雲閉了閉眼睛,壓抑下洶湧的情緒,也答起正事來,“隻是都不能最終推定。”

而隻要他一動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若是還有暗線在旁,一切就前功儘棄了。

“好。”穆明珠並不氣餒,道:“一切就看渡江那一日。”

齊雲望著她,輕聲道:“此事危險……”

穆明珠伸出手來,笑道:“所以你願意跟我賭一把嗎?”

齊雲胸膛起伏,到底也伸出手來,握上了那隻等著他的柔荑,以行動代替了所有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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