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 103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零三章

齊雲的聲音雖然輕,但此時風平浪靜、竹筏將靠岸,而穆明珠就伏在他背上,自然聽得清楚。

穆明珠微微一愣。

雖然齊雲並沒有把話說透,但她聯係前後一想,便不難明白。

她一直以為齊雲瞅準時機、射瞎穆武一隻眼,乃是因為穆武欺辱過齊雲,還曾殺了齊雲父親留下來的戰馬。可是此時齊雲所說,分明指的是當初穆武豬油蒙了心、妄圖染指她一事——因穆武也隻有這一樁事算得上有意欺負她。自這一件事後,穆武雖然恨她,但極少正麵招惹她。當初她懲戒穆武,故意遣開了從人,因此從未想到齊雲會知曉這件事。

如今看來,齊雲早對她有心,時時留意,竟是連這件事都知道的。

穆明珠想明白這一處關節,非但沒有感到甜蜜,反倒心思沉重起來,以至於當下無話可以應答。

在她看來,她與齊雲之間這點快樂隱秘的小事,甚至都稱不上存在一種關係。

少年無疑是喜歡她的。

時機氛圍剛剛好,她也願意同他一起快樂。

但是她並沒有思考過這些。

她思考揚州城要如何破局,思考要如何步入中樞,思考要如何抵禦外敵;也思考要如何釋疑於母皇,思考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蕭負雪,思考如何挫敗謝鈞的圖謀……

前世哪怕是齊雲為給她報信而死之後,她也不曾深想過齊雲喜歡她這種可能。

今世一步步行來,她終於感知到齊雲的確是喜歡她的。

但是要說這份喜歡有多麼深厚,卻也勉強。

在她的視角看來,齊雲前世之死,一半是因為時機選擇不當,一半是因為少年人的衝動。譬如羅密歐與朱麗葉,正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大腦還沒發育完全呢,強烈激素的作用下,會作出殉情之舉也不難理解。悲劇固然動人,但兩個如此年少的人之間,僅憑數麵之緣定下的感情,在文藝作品中可以深刻,但總是跟厚重無關的。

正如齊雲對她。

在她的印象中,她前世與齊雲的來往,次數既少、又多是爭吵憎惡,這種情形下少年的喜歡,她隻能歸結為“見色起意”。

這倒不是她自大,她今生對齊雲也是一般的“見色起意”,是很公平合理的。

而齊雲少言寡語,極少吐露心聲。她隻能從他的身體反應來判斷,他無疑很喜歡她的親近。

所以揚州之行,她與齊雲之間發生的種種親密舉動,基本都是她來主導,且毫無心理負擔。

但是此刻,穆明珠從齊雲偶爾泄露的隻言片語中,窺見了少年這份心意的珍貴——遠比她所認為的要貴重、甚至是珍稀。

若是在從前,她要回答也很簡單,“你也不喜歡有人欺負我嗎?”“那以後都守在我身邊好不好?”這等哄人的話本就是她信手拈來的。

可是穆明珠伏在少年背上,望著月色下他微紅的耳尖,忽然意識到,原來少年的情動未必隻是身體的反應,而她隨口哄人的話,很可能會帶給他很大的影響。

而她其實並沒有想過兩個人的未來。

穆明珠感受到一種全新的情緒,因為過份慎重,而近乎於畏懼了。

她緩緩離開了少年的後背,跪坐於竹筏的另一側,借著以手指梳理長發的動作,結束了上一個話題。

齊雲一直屏息等著穆明珠的回應,卻在一片沉寂過後,等來了女孩溫軟的身體離開他。

他控製不住地回首望來,卻見拋了發飾的公主殿下跪坐於月下竹筏上、正低頭梳理著長發,隻留給他一個美麗的側影。

“咄”的一聲輕響,兩人都不由自主往後一倒,原來是竹筏已經觸到了江中小島。

“上岸啦!”穆明珠一聲低呼,輕快地跑過竹筏,踏上了野花芬芳、林木低矮的小島。

這處江中小島,也是他們出發之前就計劃好的路線。雖然未必是落在這一處小島上,但是在長江流速和緩、江水最淺的這一段附近,散落著五六處這樣的小島,足夠他們作為歇腳之處了。

而最多兩日,最快一日,原本跟隨她的扈從等人也能尋到附近來。

畢竟公主落水,生死不明,怎能不大張旗鼓追尋?

穆明珠環顧過四周景色,才察覺齊雲還沒上岸,回頭望去,卻見少年有些艱難地從竹筏上站立起來、往岸上走來時卻像是拖著左腿——像是左腿不敢吃力的樣子。

穆明珠想到前世他殘了的左腿,心中一驚,想到他這一路上在竹筏上都是跪坐或蹲著,竟不曾站起來——難道?

方才在船艙中,因大火逼近,她是第一個出船艙的,齊雲落在她後麵。

她從船艙入水的那瞬間,仿佛聽到頭頂巨物落下的風聲,但當時她已來不及多想,隨後齊雲也跟著入水上了船尾的竹筏,她也就沒有在意當時聽到的風聲。

此時穆明珠忙迎上去,鑽到他左手臂之下架著他,分擔他左腿所要承受的力。

“你腿受傷了?怎麼傷的?骨頭要緊嗎?”穆明珠清楚齊雲的性子,若是還能佯裝無事,他是定然不會給她看出來的,又有前世的陰影在,擔憂之下一連串問題拋出來,“你先坐這裡——我看看。”

她扶著齊雲在岸邊的野草堆中坐下來,便親手去給他挽左邊的褲腿。

因為方才兩人都是渾身濕透,齊雲又是一襲黑衣,所以腿上濕漉漉的,是水還是血全看不分明。

穆明珠伸手往他左腿上輕輕一觸。

齊雲的左腿便疼得一顫。

穆明珠收回手來,看到皎潔月光之下,手心那被水浸透後的淡淡血色。

齊雲睫毛輕顫,忍著疼痛,淡聲道:“隻是不小心給劃傷了,不要緊。”他一麵說著,卻一麵近乎癡迷地望著穆明珠。

穆明珠低頭研究他的傷腿,臉上是不加掩飾的關切與擔憂。

聽了齊雲的話,穆明珠並不是很相信,若隻是簡單的劃傷,何至於把他疼成這個樣子。

她抽出袖中匕首,直接挑破了他左腿的褲子。

黑色的布料裂開,露出小腿上嚴重燙傷的皮膚——那裡的皮肉,是先被劃傷,又被烈火燒過,醜陋不堪。

齊雲不敢攔她的動作,隻探身伸手,要遮住自己的傷處,口中輕聲道:“過兩日便好了——殿下彆看。”語氣中有幾分忐忑的懇求意味。

穆明珠不理會他,隻順著他左小腿的骨頭慢慢摸索下來,臉色稍微好些了,“骨頭好像沒問題……”

齊雲咬牙忍著從左腿躥上來的酥麻。

穆明珠稍微鬆了口氣,抬眸盯著他,嚴厲道:“究竟是怎麼傷的?”

齊雲不敢與她對視,彆開視線,輕聲道:“船艙裡有一塊燒斷了的木梁,正好落下來,臣沒能躲開……”

穆明珠顯然並不相信,以他的身手,怎會躲不開?她想到自己入水瞬間所聽到的風聲,已經有了猜測,大約是她入水時恰好有被火燒斷的木梁落下來,齊雲為了救她,更不可能閃躲,急切間橫踢出去為她推開了這一大危險,卻傷了左腿。

她沒有說話,默默解了腰間的水囊,以清潔的飲用水為他衝洗傷腿,又從荷包瓷瓶中取出備好的傷藥——因詐死這一路危險,傷藥是提前備好的。

她低著頭,默默把傷藥灑在齊雲傷腿上。

以穆明珠的性子,她思考的時候不說話,但她做事的時候卻很喜歡以說話來帶動氛圍。

齊雲望著始終沉默的公主殿下,幾度欲言又止,最終輕聲道:“臣自己來吧……”

穆明珠沒有理會他,仍是堅持給他上完藥。

齊雲悄悄望著她,口唇微動,輕聲道:“是臣辦事不力……”以至於惹殿下生氣了。

穆明珠沒有說話,在荷包中又翻了翻,撿出一隻青瓷瓶來,打開來取了一粒梅子糖,抬手塞到齊雲口中,命令道:“吃糖。”

齊雲一噎,含住她遞來的那枚糖,梅子的清香與酸甜很快溢滿了口腔。

穆明珠神色複雜地看他一眼,起身道:“我去撿些乾柴來。”

齊雲坐直了上身,下意識要跟著她一同走,腰身一動,卻給傷腿拖累,仍是坐倒在地。

穆明珠已經轉身離開,往鳥鳴陣陣的低矮林木中走去。

夜色之中,這座小島上的水鳥鴨子本來都已經歇下了,卻因為兩人到此的動靜,又被驚醒了。

穆明珠聽到鳥鳴聲與昆蟲叫聲,倒是覺得安全——做幽靈那三年,她已經了解到,昆蟲與鳥類不疾不徐鳴叫的地方,至少沒有猛獸與毒蟲。

她一麵俯身撿拾著乾枯的樹枝,一麵思考著齊雲這個人——或者說思考著她的感情。

坦白來說,她並不相信愛情這回事。

畢竟,不管前世今生、現代古代,她始終無法相信父母愛她。作為一個人,如果都不能相信父母是愛她的,又如何會相信會有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來“愛”她呢?

她並不相信人世間的情,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太多故事、太多美化。

齊雲前世為了給她報信而死,她隻是覺得詫異,也許隱隱的還在心中指摘——他本可以做得更聰明,也許救不得她的性命,但至少能掌控局勢。

她自認是個涼薄的人。

哪怕前世她最喜歡蕭負雪的時候,要說她能為之奮不顧身、為之生死之際做出犧牲,那都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