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1 / 2)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一十章

隨著穆明珠驟然的靠近,蕭負雪嗅到了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如蘭似麝。

他更不敢抬眸往公主身上看去, 因她中衣之外隻攏了一襲粉雪似的紗衣。

在這沒有第三個人的側間裡,蕭負雪明知她的靠近是因為所問之事緊要、非得低聲密語不可, 然而想到少女屢次明示的情意,仍是不禁心神動搖, 不知她在這看似隨意的靠近中是否暗藏了曖昧的意思。

蕭負雪崇信道家, 在男女之情上本就生疏,重生後心思已動, 此時在穆明珠的靠近下, 短短刹那,已汗濕裡衣。

然而蕭負雪卻不知, 穆明珠如此隨意見他,正是對他歇了心思。

自來不論男女, 凡是情竇初開之時, 在心上人麵前沒有不留意自己衣著樣貌的, 女郎對鏡梳妝一個時辰, 郎君換了熏香的衣裳,都是此中常理。

從前穆明珠再怎麼明朗主動, 在蕭負雪麵前也一向是很在意形象的, 斷無可能垂著頭發、隨意披一件外袍相見。

她現下如此隨意來見蕭負雪,非是有親昵狎戲之意, 而是恰恰相反,已不再認真把他作為一個嚴肅的戀愛對象來看。

比起蕭負雪的清雅之貌、溫潤性情,穆明珠更看重的已經轉為他“右相”這個身份和背後的意義。

這些蕭負雪自然一竅不通,他麵上微紅, 強行攝守心神,從榻邊退開半步,恍惚了一瞬,才明白過穆明珠的問話來,低聲道:“後勤糧草一事……”

他一開口,原本清潤的嗓音卻有些喑啞。

蕭負雪微微一愣,又後撤了半步,從那惑人心神的香氣逃出來。

穆明珠轉頭看了他一眼,如有所覺,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便跪坐起來,不著痕跡地攏了攏外裳領口,“右相請坐。”她素手一揚,指向榻邊,靜候他繼續說下去。

曆來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小型的戰役,乃至於短時間的戰爭,一位頂級的名將,一種新穎的陣法,甚至一場突如其來

的風雨,都有可能左右戰局。但若是兩國交戰,不管一開始誰勝誰負,長久拉鋸戰之下,最後比拚的都是後方的國力。史書上多是記載某年某月某場經典的戰役,然而在前陣廝殺的將軍之後,那運籌帷幄、調集糧草民兵的人,才是至關重要的。

當此用兵之時,多的是踴躍想要上前線領兵的年輕將軍,一場勝利便千古揚名;少的卻是甘願在朝中不眠不休、從財政方麵摳搜糧草軍姿的臣子。

近些年來,大周國庫空虛,隻是應付每年的正常用度已經寅吃卯糧,更不必說應付一場大的戰爭。

好在皇甫老將軍的病情,皇帝穆楨是早已知曉的,也已提前針對皇甫高病故後、北境可能有的騷亂做過了準備,在上庸郡竹山的屯糧,還夠應付旬月。然而若沒有新的財政來源,大周給前線的供給必然不能長久,屆時不用梁國騎兵南下,前方缺衣少食的士卒就要嘩|變了。後勤如此重要,又如此困難,等閒臣子不敢主動攬活。

因大周的財政一向是弊病甚多,自世家門閥掌權的前朝延續下來的病根,在昭烈皇帝時沒能得到徹底的解決,在世宗皇帝時便舊疾複發,至於當下已是愈發嚴重。當年皇帝穆楨登基之時,為了抵禦趁機南下的梁國騎兵,也為了安撫被故太子周睦變革激怒的世家,開放了銅鐵的開采之權、又放山河湖澤等的所出給百姓——實質上是到不了百姓手中的,都給當地的豪族世家侵占。更不用說這些年來,隨著地方上豪族的擴張,許多百姓迫於生計自賣為奴,於是給朝廷納稅的自耕農便越來越少。此消彼長之下,國庫如何能不空虛?

現在卻要從這空虛的國庫,這入不敷出的財政結構中,想方設法開一道口子,拉出天量的軍費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因此朝中無人兜攬籌措軍費這樁差事,都清楚這是個出力不討好、一著不慎還可能賠上闔家性命的艱難事兒。

而皇帝穆楨也不放心把如此重要之事,交到底下幾個嫩頭青的官員手中,少不得自己費神費力,與左相韓瑞、

右相蕭負雪等人點燈熬夜。

正是火燒眉毛,且顧眼前。

財政製度上一時難動,隻能用老辦法——拆東牆,補西牆。

原本要修繕的宮殿,不修了;原本要發放的官員俸祿,隻發半數,且緩三個月;原本要撥給馬球隊、儀仗隊、景觀處的費用,也全都停了。

饒是這麼籌錢,也不過夠前方士卒旬月之用,並非長久之計。

而且沒有錢,就沒有底氣,朝廷也不敢說能與大梁血戰到底。

基於這樣千瘡百孔的現實,朝中在派兵抵禦之外,也有一派索性放棄躺平的聲音。這一派的說法也很常見,這些年來每當梁兵躍躍欲試,大周要調兵備戰,這些人便會冒出來。按照他們的說法,梁國的鮮卑人不習慣長江之南的氣候水土,他們南下是因為卑劣愛掠奪的天性,但不會長久占據。朝廷應該在梁國人南下之前,撤走沿途的大周百姓,梁國騎兵劫掠過後便會自己回去了。甚至有人提出,大周應該主動後撤三百裡,留出一段無人區,與梁國有一個緩衝帶。

常年在梁國的威脅之下,固然有要堅持北伐的將士,但也有一聽打仗就心驚肉跳的大臣。

這些聽起來荒誕可笑的說話,在其支持者的奏章論述中,也有一套嚴絲合縫、足以迷惑眾人的理論。

“所以現下軍資後勤等事,還是由左相韓瑞總理,再由陛下親自定奪。”蕭負雪把朝中形勢大略一講,輕聲歎道:“隻是左相本就百事纏身,如今也是苦無良策……”

穆明珠仔細聽著,雙目炯炯有神。

蕭負雪說了一番正事,方才的悸動暫時褪去,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猜測道:“殿下可是有意經手糧草後勤一事?”

穆明珠並沒有避諱,輕聲道:“我雖然這些時日都在韶華宮中養傷,但托右相大人的福,也知道外麵的動向。如今梁國的兵馬在邊境已然南下,朝中有誌之士都踴躍想往前線去——譬如穆武不是也主動請纓,要上陣殺敵麼?”她輕輕嗤笑了一聲,“以他的武藝,不給敵人捉去就好了。旁

人上前線為的什麼不好說,但穆武不就是為了兵權嗎?隻是他在母皇那裡一向有‘魯直’的好印象,倒是說什麼做什麼,都像是全無心機了。我卻不行,才從揚州回來,已是鬨出一場大事,若是這當口再請求往前線去,便更顯得心懷叵測了。”她頓了頓,思量著輕聲道:“在中樞做事,右相大人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嗎?”

蕭負雪全然明白她的用意,卻是輕聲道:“其實,殿下這陣子養傷是最好的……”他一直留在建業城中,當穆明珠在揚州的時候,他是近距離看著皇帝反應的。

穆明珠在揚州拿到了兵權,歸來落水重傷,又恰逢梁兵犯境,所以見到的乃是慈愛寬容的皇帝。

蕭負雪擔心她並不了解皇帝的真實心情,低聲道:“正如殿下所言,您剛從揚州回來,哪怕不掌兵權,要在中樞做事,也是很紮眼的……”他頓了頓,忽然輕聲道:“不如臣舉薦殿下……”

穆明珠微微一笑,蕭負雪是覺得她主動謀差事、還是容易惹得皇帝起疑,所以他要舉薦她出來做事。

“不必。”穆明珠輕聲道:“你放心,我不會主動攬這差事的。”

“哦?”蕭負雪微微一愣。

穆明珠知道他方才阻攔,是擔心她不知皇帝心思,其實她太清楚皇帝的心思了。

蕭負雪清秀的眉毛輕輕蹙起,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擔憂,輕聲道:“殿下要做什麼?”

穆明珠還未說話,就見殿外一隊人行來,正是母皇身邊的宮人——卻是到了晚膳的時候,來接她去母皇處說話了。

這正是昨日皇帝穆楨所允諾的,若是哪一日得了片刻閒暇,便召穆明珠過去說話。

穆明珠回眸,衝著蕭負雪一笑,道:“瞧瞧,機會這不是就來了嗎?”

蕭負雪原本以為還能與她再多留片刻,還有幾件重要的事情不曾說,眼見皇帝的宮人已經越來越近,隻得從懷中摸出一疊信件,呈給穆明珠,低聲道:“此前殿下傷重靜養,臣奉陛下之命暫留了殿下的信件,如今殿下既然好轉

,便都轉交給殿下。”

穆明珠隨手接過來,笑道:“有勞。”

蕭負雪便起身告辭。

“右相慢走。”穆明珠也站起身來,見他立定不動,而母皇的宮人將要入殿,便又低聲道:“改日我再尋右相,單獨說話。”

蕭負雪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穆明珠,卻見她這一趟去揚州不過數月,卻好似經曆了許多年的成長——從前眉宇間屬於少女的那一段天真稚氣,已悄然消失,此時望著他的那雙明眸之中,暗光湧動,似有情又似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