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 164 章(2 / 2)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麼,臉頰滾燙起來,眼神閃躲,麵上原本的沉重之色倒是褪儘了。

“給母皇的信已經發出了?”穆明珠又問。

“嗯。”

“你這一趟去,有兩件重要的事情。”穆明珠輕聲道:“查明穆國公之事固然重要,還有一則卻是那拓跋長日……”

她算一算時日,前世拓跋長日和趙太後被梁國皇帝拓跋弘毅一舉拿下,應該就在這一年的夏秋之交。

“若是出了事兒,能保住他的性命,便把他帶到雍州來。”

“好。”

穆明珠見他這樣乖巧,又摸了摸他緋紅的眼尾,耐心解釋道:“他們梁國內部自相殘殺,才對咱們的大周有利。現在拓跋長日不是他那皇帝哥哥的對手,一旦死了,他們梁國的皇帝再也沒有擔心,就會全力對付咱們大周。所以他們兩虎相鬥,咱們要幫弱的那一方。”

齊雲聽著她低柔的解釋聲,心中一股暖流淌過,亦柔聲道:“好。”又道:“殿下不必向臣解釋。”

穆明珠彎了彎眼睛,手指刮過他停止的鼻梁,取笑道:“真難伺候。又說不必解釋,若本殿真不解釋,回頭又不知道是誰要自己生悶氣。”便拉他在身邊坐下。

齊雲大感羞澀,垂了眼睛,口中輕輕道:“臣沒有……”

穆明珠笑道:“那怎麼這兩日晚上總要給本殿唱小曲?”

平時兩人夜裡躺在一處,穆明珠說話多一些,齊雲一般是安靜聽著、動作更多一些——要麼是給她撫背,要麼摸頭,如此直到穆明珠自己沉沉睡去。

誰知這兩日齊雲不知怎麼回事兒,忽然問她要不要聽小曲。

第一次問的時候,穆明珠剛巧困了,大概含糊應了一聲什麼,又或者說改日,便沒了意識。她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誰知道第二日夜裡齊雲又問,有幾分小心翼翼。

但當時穆明珠剛跟他說完查穆國公大案的事情,哪有心思聽什麼小曲,大概又搪塞了幾句。

齊雲便翻身向外。

穆明珠初時也沒留意,以為他又害羞了,或是身體有不便之處要自己冷靜一會兒——這也是之前常有的事情。

後來她朦朧睡去後,半夜醒來有些口渴,想著齊雲應該睡了,便沒有出聲,自己伸手向床外,想要把掛在床帳角的那一盞燈拎下來,誰知手伸出去,還沒往上走,不慎擦過齊雲臉頰,手背卻觸到了一股濕意。

被她碰到的少年立時往外挪去,像是怕給她撞破什麼。

穆明珠才意識到他沒睡著,摸了摸手背上濕漉漉的水澤,心中有個詭異的猜想,掰著少年肩膀要他回過頭來。

少年卻出乎意料地執拗,不肯轉身。

最後還是穆明珠起身,提了床帳角的燈下來看,才見少年不知何時哭了一臉的淚。

那時燈光朦朧暖黃,映著少年紅紅的眼睛和紅紅的鼻頭。

他不知是怎麼哭的,眼淚淌了滿臉,卻是一絲聲息也沒發出來。

至少穆明珠前半夜都睡得很香,一點都沒察覺。

她驚訝極了,見少年滿麵淚水、無處躲藏的模樣,又覺心疼,擱下小燈,給他擦淚,哄道:“這是怎麼了?”

什麼樣的大事值得哭成這樣?

齊雲低頭藏著,不好意思極了,含糊道:“沒、沒什麼……”

他實在哭得太嚴重,連眼睛進了沙子這樣的理由都說不過去。

穆明珠見他不肯說,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頓了頓,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做噩夢了吧?”

“嗯。”齊雲含糊應了一聲。

穆明珠這下是全醒了,“唔”了一聲,又在光影與黑暗中摸了摸他滾燙發濕的臉,回想著這夜之前發生了什麼——明明她剛回來的時候,一切還挺好的。

她撫著少年的後背,拍一下,又停了一停,試探道:“你不想往梁國去?”

要查穆國公的大案,非得往梁國去不成。

因為按照鄧玦的說法,穆國公這邊已經把證據都毀了。而且他現在是皇帝的親哥哥,更是要銷毀從前那些不利的證據。母皇接了黃老將軍的密信之後,分明對身邊人起了疑心,但至今沒能查出真相,就說明從穆國公這邊入手,已經幾乎是不可能了。而建業城中情況複雜,要查穆國公,很容易橫生波折。

所以反倒是從梁國入手,說不得還有一線機會。當初那些遊說穆國公的商人,又或者從趙太後處下達的旨意,那些經手的人在梁國境內是相對安全的,證據也得以保存。

隻是需要一個極忠心、極勇敢同時還極有能力的人,去走這一趟。

穆明珠想來想去,的確沒有比齊雲更好的人選。

齊雲的脊背在她手掌底下起伏。

他含糊道:“沒有……”聲音微微沙啞,是哭得狠了。

穆明珠不是很相信,換位思考,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忽然要自己往敵國辦這樣的大事,有些……不適應也是正常的。她便道:“你彆擔心,那邊有孟非白接應,我都跟他說好了……”她手掌底下,少年的脊背忽然一僵,然後他更挪遠了些。

——看來不是這個原因。

穆明珠便又改去摸他的臉,少年臉上的淚水已經被她快擦光了,隻皮膚上還是濕漉漉的。她感覺著手指傳來的濕意,若不是她半夜醒來,還不知他自己要哭多久,不禁有些心疼,又有些擔心,思量著道:“那是你不想走?不想跟我分開?”

這倒是有點難辦。

若這事兒不是齊雲去做,還有誰呢?

林然似乎也可以去試一試,但他身手到底不如齊雲,機變也差一層,忠心倒也是忠心的。隻是她信林然,到底不及信齊雲。

要麼雍州新起用的那批勇健兒郎中,再選一選?也不合適,穆國公這樣的大事……

穆明珠摸著少年濕漉漉、熱乎乎的臉頰,更覺這事兒難辦了。

誰知就在她思量的時候,少年卻又開了口,仍是哭過後微啞的聲音,斷斷續續道:“為殿下做事,哪怕是去大梁,臣也是甘願的……”

那也不是因為去大梁的事情?不是因為分開?

“殿下睡吧。”少年又道:“臣真的隻是做了個噩夢。”

哦豁,齊雲現在還會對她撒謊了。

穆明珠並不相信,“唔”了一聲,重新躺下來,從後麵抱住他,細想兩人睡前的對話,一條一條問過去。

“是因為本殿今夜那杯玫瑰牛乳沒喝光?”

“你是不是說今日你跑了許多地方,可是累著了?明日叫薛昭來給你看看?”

“可是給母皇的信不知該怎麼措辭?本殿明日幫你看看?”

穆明珠最後都快放棄了,睡意又湧上來。

那種似睡非睡的狀態,忽然跟睡前某一刻重合在一起。

穆明珠玩笑道:“總不會是因為本殿沒聽你唱小曲?”

她本是開玩笑,想要緩和一下氣氛,誰知話一出口,就覺懷間的少年一瞬僵硬。

穆明珠匪夷所思,訝然道:“真是因為本殿沒聽你唱小曲?”她想到少年的淚,又緩和了語氣,柔聲道:“你要唱什麼?本殿聽著呢。”

齊雲卻不肯唱了,大概是徹底羞惱了,道:“殿下快睡吧。”

穆明珠艱難地摸索著少年的心路曆程,怎麼都沒法把一首小曲跟少年的淚聯係起來。

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嗎?

在齊雲身上,好像不是這樣啊。

唱小曲……

小曲……

穆明珠的思緒漫無邊際發散,在一眾複雜的、散漫的小事中,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跟小曲有關的一件事情。

那日他們要騙取鄧玦的鑰匙,她帶著鄧玦去泡溫泉,當時為了拖延時間,她曾經要鄧玦哼唱一支小曲來聽。

她還因為這支小曲起過疑心,因為那是梁國的曲風。

現在想來,鄧玦唱完小曲之後,櫻紅便進來給出了暗號。那麼齊雲叮囑櫻紅入內,到櫻紅入內之間,還有個時間差。

該不會她要鄧玦唱小曲的時候,齊雲就在一旁聽著吧?

可是這距離那日泡溫泉,也過去三五日了。

怎麼齊雲當時什麼都沒說,她一點也沒察覺異常,突然今日就爆發了呢?

因為她睡前沒答應聽他唱小曲?

可是這……

也不是什麼值得掉眼淚的事情啊。

穆明珠牙疼似地吸了口氣,不管怎麼樣,總算是找到了問題的症結所在,便手臂用力,要齊雲轉過身來。

齊雲臉上的淚已經擦乾了,此時被穆明珠一折騰,方才的情緒也化解了,也就順著她的力道轉過來,隻是頭一偏,往枕頭裡藏,悄聲道:“快睡吧——臣真的沒事兒。”

穆明珠又把他的臉頰從枕頭裡挖出來,在床邊小燈暖黃的光影中,捧著他的臉細看,笑道:“為一支小曲,也值得哭成這樣?”

齊雲沒有說話,可是隨著她這句話,方才那種酸澀恐慌的情緒仿佛又要湧上來,眉眼間便露出幾分來。

“彆哭,彆哭。”穆明珠忙道,捂住他黑嗔嗔的眼睛,想了一想,道:“我呢,不是什麼細心的人。你要是心裡不痛快,你得跟我說,知道嗎?”

在她手心上,齊雲的睫毛輕輕劃過,似蝴蝶的翅膀。

“好。”他輕聲應。

穆明珠也是頭一回跟一個人這樣親近,也不知道他這半夜躲起來哭是什麼狀況,便又問道:“那我問你,你老實回答我。”

齊雲這次沒有應聲。

穆明珠想了想,又道:“我用選擇的問法,你隻要說是或者不是就好了。好不好?”

“好。”齊雲輕聲道。

穆明珠便問道:“你今晚哭,是不是因為我睡前沒聽你唱小曲?”

齊雲沉默了一瞬,眼睛藏在她溫熱的手心裡,好像有種奇異的安全感。

他喉頭微動,輕輕道:“是。”

第一句答出口之後,接下來的似乎便容易了。

“那你想要給我唱小曲,昨夜也提到過,是不是因為那日泡溫泉的時候,我要鄧玦給我唱小曲,你在旁邊聽到了?”

“……嗯。”

“你覺得我聽鄧玦唱小曲,卻不聽你的,叫你傷心了?”

齊雲這次又沉默。

穆明珠又換了種問法,道:“你是不是覺得本殿對彆人比對你好,你不開心了?”

就好比母皇對旁人比對她好,她也會傷心到流淚的。

齊雲在她手心點了點頭,隨後卻又搖頭。

他好像有點適應了,也許是黑暗抹去了他的羞澀與卑微。

他輕聲道:“我走了之後……”

可是隻說了五個字,他的嗓音中又有了哽咽的意味。

他怕給穆明珠聽出來,立時又閉上了嘴巴。

可是穆明珠已經瞬間明白過來。

唱小曲,聽小曲,其實是一件小事,本不應該鬨出這樣大的情緒。

可是正好撞在她要齊雲遠赴梁國辦差的當口。

這也是為什麼泡溫泉當晚,齊雲什麼都沒有表示。

但是這兩日卻一再試探。

因為他將離開。

當他在這裡的時候,如果她身邊有彆的人一起玩樂,至少他還是知道的,至少夜裡他還能來看一看她。

可是當他離開雍州,當他去往大梁,他要如何守住在穆明珠身邊的位置?

公主殿下待他,原也不是什麼特殊的人。

等他離開之後,自然會有更好的來,填補他的空位。

可是這些話,他無法對穆明珠說出口來,更無法要求她什麼,甚至無法討要一個許諾。

因為他清楚她的野心與誌向。

如果她將來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他本就是無法要求什麼的。

他所能憑借的,唯有她的心意。

所以他隻能在這深夜的房間裡,雖然躺在心愛的人身邊,卻隻能自己默默飲泣,不敢叫她知曉,卻也無處排解這樣酸澀壓抑的情緒。

這才是他流淚的根源。

哪怕到了如今,他也無法對穆明珠說出口來。

穆明珠輕輕吸了口氣,她隱約有一點明白,又不是特彆明白。

可是她清楚,不該再追問下去了。

“彆哭。”穆明珠隻是道:“咱倆在一塊,就開開心心的,好嗎?”

“好。”

“你還會回來的。大梁又不是另一個世界,等你回來了,咱倆又像現在這樣,在一處說話、一處吃飯、一處玩耍,好不好?”

“好。”

“那你彆哭了。”

“好。”

“你要是……”穆明珠頓了頓,又想著齊雲的個性,大概隻是無用的叮囑,“你要是真想哭,你下次先告訴我,彆自己一個人哭。”

齊雲像是輕輕笑了一聲。

穆明珠捏著少年的耳垂,溫柔而又略帶責備。

她清楚自己應該許諾些什麼,好讓少年安心,可是卻又有些怕來日做不到,叫他更傷心。

情愛一事,本就虛渺,誰敢在青春正好的時候,許諾一生相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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