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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琰離開後, 呂佳音失眠了。

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她雖然一直在猜測自己回憶中那些模糊的畫麵來自何方, 一直懷疑自己的身世,一直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一直以來以為自己隻是小時候可能經曆過保姆的虐待?同學的欺淩?或者什麼特彆不好的事?比如經曆了可怕的車禍?

畢竟爸爸媽媽之前真真切切地說自己目睹過車禍,什麼小孩女人的……

所以她一直認為,爸爸媽媽是出於小時候對她疏於照顧的慚愧才在她長大失憶後對她極其小心翼翼。

但就在這個時候, 小琰跳出來說:不是的, 你和爸爸媽媽本來就不是一家人, 你是江陳輝的女兒。

她懵了。

可是看著小琰信誓旦旦的表情, 回憶起腦袋裡那些時不時一閃而過的鏡頭, 將所有零零散散的拚圖拚湊在一起時, 她醍醐灌頂。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腦海裡那個車窗前一閃而過的影子和那猙獰的麵龐,並不是自己聽小琰講起趙世風的事時所幻想出來的假象,那就是自己親眼見到的趙世風本人;腦海中那車輪下麵慘死母子不是爸爸媽媽編造出來的其他人, 就是趙世風所殺死的他的妻子和兒子;腦海裡那滿天紅葉的多倫多的秋天和坐在輪椅上對她笑的女人,並不是前世的記憶, 那就是自己的童年。

而腦海裡那個她不曾告訴任何人的、反反複出現的讓她恐懼的男人, 也並不是什麼小時候遇到過的可怕怪叔叔,而是她的父親江陳輝本人……

對啊,這樣聯係起來,一切就能想通了。

無數年前的某一天,她因為不為人知的原因離開了母親, 來到了父親的身邊。

再之後沒多久,父親將她送入了天津某寄宿初中,很少和她見麵。

再之後,某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父親因為某個原因焦急地開車帶著自己前往某個地方,途中,父親因為某個話題對著自己吼了起來,他抬手想要打自己,自己因為恐懼縮跳下了副座,顫抖地蹲在了角落裡。

就在這時,車輪墊高了一下,像是壓到了某個東西,父親氣惱地下車查看,發現了那對母子的屍體。

而那時候的自己,悄悄地趴在車窗上看了一眼,正見兩個黑漆漆的身影向前方逃竄著,一個男人回頭,遠光燈落在他的臉上,將他猙獰的模樣印刻在了自己的心底。

轉頭再去看父親的時候,恰好對上了那已經死去的男孩的雙目。

那雙沒有光的眸,眼底寫著無儘的絕望,空洞的模樣像是要詛咒所有活著的人。

她下意識地挪開視線,才發現男孩早已沒有了手臂,一地的鮮血被雨水拍打,跳躍的水滴像是生命的心跳,那血如同活物一般隨著雨水向四周擴散著,仿佛要吞噬掉周圍的一切。

她頓時開始發抖,胃部抽搐,低下頭乾嘔。

那之後,她昏迷了。

醒來的時候,閃著紅藍燈光的警車在黑夜中向她和父親所在的方向駛來,已經因為驚嚇失去意誌的她被警察姐姐摟住,對方問父親:“這是誰的女兒?”

父親看了自己一眼:“朋友的孩子。”

那夜過後,風平浪靜,這件事原本應該就這麼結束了。

可是很快地,有人帶走了父親,那之後父親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自己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通過北川市各大電視台和報紙的宣傳報道,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父親被當成了殺人凶手,已經被檢察院提起公訴了。

緊接著,自己被從天津帶到了北川,一對老實憨厚的夫妻出現在了她的麵前,慈祥地看著她:“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的女兒了,知道嗎?”

她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夫妻:“我爸爸呢?”

“你爸爸……”夫妻兩人對看一眼,露出有些惋惜的目光。

“爸爸要被判刑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夫妻兩人仍是沒有說話。

“會判死刑嗎?會被殺死嗎?”見夫妻兩人猶豫,她膽子大了些又問。

夫妻中的男方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肩膀,聲音柔柔的:“你想讓警察叔叔放了你爸爸嗎?”

“……”

“可是你不能去作證,叔叔阿姨已經向彆人擔保了你絕對不會出現在大眾視野裡去作證,你是加拿大國籍也沒有中國國籍,所以沒有人知道你是你爸爸的女兒,既然沒有人知道那剛剛好,不要去作證,跟著叔叔阿姨一輩子好好生活下去,好嗎……”

她聞聲,推了推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的雙眼:“我去做證的話,爸爸就會被釋放嗎?”

男人低下頭,歎了聲:“你去做證的話,隻會成為犧牲品,你爸爸不是因為有罪被抓,是因為……”

旁邊的女人拉了拉男人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她看著眼前一臉沉重的夫妻二人,麵無表情地眨眨眼:“我不會去作證的。”

夫妻兩人頓時驚喜地抬頭看著她。

她冷漠道:“因為我希望法官能讓爸爸死。”

那天之後,她失憶了。

不是因為受到了驚嚇,不是因為悲傷過度,是因為不想替父親作證。

因為懇求過無數次上帝一定要讓父親死,因為埋藏在心底的憎恨已經再也無法控製,因為隻要父親還活著她就會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所以,她乾脆忘記了。

失憶前,她的腦海裡最後浮現的是多倫多的秋天。

橘紅色楓葉和波光粼粼的的安大略湖珠璧交輝,微風襲來是滿樹搖曳的楓紅,湖麵有白天鵝在嬉戲打鬨。

這裡的一切都像是一副油畫,而在那美輪美奐的畫麵中央,有一個坐著輪椅的女人,微笑著對著有她笑聲的方向伸手:“小茵,過來,讓媽媽摸摸你的臉。”

……

呂佳音睜開眼時,發現天已經亮了。

原本以為自己隻是失眠,卻發現實則是睡著了。

隻是在這場夢境中她想起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讓她以為自己一直都保持著清醒。

呂佳音從床上坐起來,有冰涼的淚珠從麵頰上滑落,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枕頭,潮濕一片。

她頓時有些頹廢地蜷縮起身子,將麵頰埋在雙膝之間,怔怔地看著床單發呆。

為什麼事到如今,會想起這些?

是上帝說:“江林茵,該到了你贖罪的時候了”嗎?

借他人之手,在明知真相的情況下選擇自我麻痹,將父親推上了刑場;之後又變身為彆人的孩子,讓無辜的小琰替自己承受了這麼多年原本屬於自己的壓力;再以為了弟弟的名義,傷害了喜歡自己的男孩子……

她甚至當著那麼痛苦地小琰麵前說:“你不要再沉浸在你父親的仇恨中了好不好?”

自己明明想做個正義的好人,卻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不斷傷害彆人的壞人。

呂佳音歎了一聲,就在這時,呂博發來微信:[身體怎麼樣?沒事吧?小琰昨天沒欺負你吧。]

她看著微信正打算回複,忽然愣了一下。

呂博和端溪……為什麼要收養自己?

因為小琰的□□?

可是至於嗎?

在那種風口浪尖上收養自己不怕出事嗎?

當年的自己雖然不懂父親死亡的理由,但是如今的自己很清楚:無論父親有沒有殺人,那時候他都必須死。

那麼這對夫妻是怎麼做到當著各個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腳的?

不過話說回來,呂博和端溪當年收養自己的時候,他們說過的一句話一直讓自己很在意——

“叔叔阿姨已經向彆人擔保了你絕對不會出現在大眾視野裡去作證。”

這句話在自己失憶後也從腦海中消失了,可是現在想起來,好像……不簡單。

也是,當年江陳輝的死本就是當權者爾虞我詐鬥爭的結果,奪走了江陳輝孩子還能在那樣的情況下安穩活下來的人,說是清白的,誰信呢?

呂佳音先給呂博回了微信,然後握著手機重新躺下,她再一次確信了:這件事,不能挖,無論如何都不能挖。

小琰的確因為這件事無辜躺槍了這麼多年,可是最痛苦的那段時光已經過去了,以後他的人生,會因為是“被冤枉的江陳輝”的兒子這樣的設定平步青雲,不如說他之所以警校畢業沒多久就進了市局、做了小領導、不用參與什麼危險任務等等,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設定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