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2 / 2)

“你的身體還沒有康複,你不要亂跑。”陳月洲慌忙攔住端琰的去路,“先等身體康複了,行嗎?”

可端琰此時此刻就像聽不到陳月洲的話似的,就那麼靜靜的矗立在那裡,五官繃得很直,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整個人仿佛一尊雕像似的,雙目中沒有一丁點光澤。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許久之後,端琰的視線才微微一動,緊接著身體一個趔趄便跪坐在了地上,仿佛是魔術師手中的提線木偶,一瞬間被鬆開了繩線,就那麼垮了下去。

陳月洲趕忙蹲下身子抱住端琰的肩膀,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摟住了他的肩膀。

人悲傷的時候,天氣也不做美。

夏季的雨向來是來得快、走得也快,可偏偏這幾天的雨水多得要命,葬禮當天更是大雨連綿。

前幾個月剛辦了呂佳音的葬禮,這會兒又辦端琰父母的葬禮,相隔時間不長,可葬禮的場麵卻截然不同。

呂佳音去世那會兒端琰父母的人脈和勢力還在,來者人滿為患;可如今端琰父母已死,人情薄如紙,甚至因為害怕牽連到自己想要避嫌,連親戚都沒來幾個,整個大堂空蕩蕩的。

端琰獨自一人佇立在遺像前,一言不發的看著滿桌的菊花。

陳月洲站在旁廳的大門前,從背後默默看著端琰。

從得知父母的死訊之後,端琰就變得比之前還要沉默寡言。

他的身體裡仿佛已經沒有了靈魂,語言能力被抽空,就剩下身體的肌肉利用人類最後的本能在驅使他行動。

他甚至沒有掉一滴眼淚。

在陳月洲眼裡,這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此時的端琰就像是越吹越脹的氣球,總讓人會害怕前一秒的和平,後一秒就會世界崩塌。

就在這時,一襲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大廳中央,來到了祭台前,將一束康乃馨輕輕放了上去。

端琰這才微微側目,和身旁人對視,

趙天喻抬起手臂,輕輕地拍了拍端琰的肩膀。

之後,對著眼前的照片深鞠一躬,轉身路過陳月洲身邊時,隻是看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之後,端琰曾經的領導的也陸陸續續來了,象征性地說了一堆安撫的話。

再然後,又來了些不長眼色的小報記者,端琰對他們視而不見,什麼都沒有回答。

葬禮結束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端琰如今開不了車,陳月洲又沒考駕照,兩人便叫了輛專車回家。

路上,車子路過北川國際中學家屬院時,端琰忽然要求下車,陳月洲見這麼多天都仿佛死人一般的端琰忽然“活”活了過來,因為擔心他半夜出事,也跟著下了車。

這是自端溪和呂博離開後,兩人第一次回這個家,

推開大門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玄關處白色的鞋櫃,上麵堆滿了男士的皮鞋和女士的高跟涼鞋;再往前走是餐廳,上麵還擺著幾雙碗筷,似乎是陳月洲和呂博做飯的那一晚為端琰準備好的還沒有用的餐具;走廊儘頭是陽台,晾衣架上還掛著一件女士襯衣,似乎洗完後自然風乾已經很久了。

這裡的一切都保留著之前的模樣,仿佛就在幾分鐘前,還有人在這個家裡生活著。

端琰轉身來到餐廳,伸手拉開冰箱大門,裡麵是被樂扣樂扣裝好的飯菜,最大的那一個盒子中裝著滿滿的皮蛋瘦肉粥。

父親這一生發送給他的最後一條微信,就是讓他記得回家吃飯,說冰箱裡有為他專門做的皮蛋瘦肉粥。

端琰將盒子取出來,走到廚房拿了一隻勺子,打開盒子,挖了一勺吞下。

“那個應該已經過期了,雖然在冰箱裡放著,可是這是夏天……”陳月洲忙道。

可是此刻的端琰仿佛沒有聽到他說話似的,拿著勺子就這麼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

陳月洲慌忙上前阻攔,僅僅是靠近,他都能聞到盒子裡麵已經發餿的食物的味道:“彆吃了,你身體才剛剛好,彆吃那種東西,彆……”

可是越是不讓吃,端琰就越是大口大口地吃著,他此刻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似的,仿佛連人類的感官都已經喪失了。

到最後陳月洲急了,伸手一把推翻盒子,濃烈的黴臭味兒瞬間鋪散開來。

見食物沒有了,端琰頹廢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一會兒後,他的腸胃開始翻江倒海,承受不住胃痛折磨,他跑到衛生間開始瘋狂嘔吐了起來。

陳月洲找了一張口罩戴上,洗了洗拖布將地上的皮蛋瘦肉粥清理乾淨。

等放了拖布回到客廳,發現端琰還在衛生間裡嘔吐。

或許他吐的並不光是已經變質的皮蛋瘦肉粥,還有更多無法通過眼淚所宣泄的壓抑和痛苦。

端溪和呂博自殺身亡後的第二天,上官澤就被調查,緊接著第三天,一個名叫李慧慧的女人自殺,直到第四天,上官澤被批準逮捕,還有個什麼邵華服的人也被查了……

抓上官澤的理由似乎有很多——

他涉黑,貪汙受賄,栽贓陷害等等……到後來,連他手下恐嚇威脅呂佳音導致自殺的事情都被挖了出來。

按照主流媒體的說法來講:上官澤這個人野心太大,為官不仁,他靠著打壓黑社會一路仕途猛進,但其實上他自身就和黑社會脫不清關係。他行賄受賄,和北川黑白官商都在走的大老虎邵華服走得特彆近,邵華服有條聰明又聽話的狗叫李慧慧,以前是邵華服的秘書,後來也成了個人物。在調查端溪的遺物中,發現了端溪持有上官澤和李慧慧之間不法來往的證據,一來二去證據鏈上查,就坐實了從上官澤引起的一係列涉黑案件。

於是,上官澤就這麼從一個人民群眾眼中的□□英雄,瞬間變成了人喊打的貪官汙吏。

而端溪,作為一個人民教師出身的人大代表,培養了無數寒門子弟進入我國各大高等院校開辟人生,又為了正義和人民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犧牲……如今的端琰,無論他是誰的兒子,毋庸置疑,他都是正義的兒子。

於是在那之後,端琰的頂級上司向端琰提出了換崗的建議。

當然,表麵上是建議,可是事實上聽起來似乎不可違抗。

上司建議端琰離開市局去煙草局工作,聽話中話的意思是:進去半年就能升職稱。

北川煙草局和其他局不同,是個基本沒有什麼政治地位和前途、但收益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地方。

陳月洲不知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相信,媒體上所看到的一切,或許和真相沒有半分錢關係。

夜深了,端琰一人獨自躺在父母房間的大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得知父母死訊的那天,去見他的那個人,是許三埫的人。

當年整個案件背後最大的黃雀就是許三埫,他利用了一係列的人,完成了自己的革命鏈條。

他讓投靠他的人風調雨順,他讓反抗他的人下場淒慘。

不過,他是個重義氣的人,他按約給了母親平順的仕途。

但是,這份義氣,隻在和平年代有用。

替他做過事的人,手注定是不乾淨的。

戰爭來臨,烈火燒身的前一刻,這些人是第一波就要被拋棄的。

所以麵對上官澤這樣一個無兒無女、無父無母,於是無牽無掛仿佛瘋狗一樣的人,許三埫些許從一開始就決定假意合作。

至於邵華服和李慧慧,北川混的都知道——他是前朝的臣,卻沒趁著前朝的好時光爬到一個絕妙的好位置,上麵領導換了一波後,他雖然表麵上依舊風光,仍然保有一些勢力,但其實處境越來越尷尬。

於是,他這幾年一邊忙碌著再狠狠賺上一筆就退休養老,免得晚節不保;但一邊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如今的功成名就,於是不斷嘗試垂死掙紮。

他的模樣在外人看來,如同沙漠中一頭瀕臨死亡卻肉肥可口的駱駝,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他和上官澤有所來往是事實,但是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不法交易無人知道,或許上官澤其實是拿到了他的什麼軟肋,以此作為給許三埫的“利好”也說不定。

隻是,許三埫從一開始就沒想和上官澤合作是一定的。

沒有人喜歡這種野心勃勃、脖子上還沒有鎖鏈的野狗,養肥他的那一刻,說不定自己就會成為他的下一個盤中餐。

所以,也許從一開始,許三埫就打算利用母親這顆隨時可以丟棄的棄子成為一對王炸,將計就計炸了上官澤和邵華服那群家夥,完成一局徹徹底底的垃圾清理。

父母更是明白許三埫的用意,所以選擇自願成為那一位yǐn彈,化作煙火綻放於天空的那一刻,換來了許三埫的許諾,給自己此生永遠的“逍遙安逸”。

這一刻,他仿佛真正獲得了“自由”,從今天起,他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他可以回到瑞典回到斯德哥爾摩,他可以回到過去的生活,他可以做一個瑞典語老師過上平凡的日子……再也沒有人阻攔他的腳步。

但是,也在這一刻,他的肩上永遠背上了無比沉重的枷鎖。從今天起,無論是江陳輝的案件也好、父母死亡的真相也好、呂佳音離世的原因也好……都會永遠是一個秘密,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黑暗之中,日日夜夜和他無儘的痛苦與迷茫作伴。

喉嚨突然一陣嗆人的鐵鏽味,端琰匆匆起身去衛生間嘔吐,一張口,鮮紅的血便流了下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