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2 / 2)

紀宸的聲音隨著風,散開在他耳邊。

“嗯?”

紀宸沒看他,目光還在河麵,“你身上,有種特彆的味道。”

“是嗎?”他下午剛洗完澡,也沒怎麼出汗,易遠急忙抬腋下,“很臭嗎?”

“挺好聞的。”

易遠鬆了口氣,“咱倆用的同款沐浴液。”

就連這身衣服,也是紀宸的,和他一樣的洗衣液味。

“不是浴液,是種很淡的草藥味。”

算不上甜,但也不苦,像是薄荷摻雜著暴曬後的乾草。

“噢,我知道了。”易遠蹭了蹭脖子和手腕,“應該是驅蚊膏,我天生招蚊子,不抹點,就這鬼地方能把我咬成篩子。”

“什麼牌子的?”

“沒牌子,我媽自己做的。我皮膚天生奇葩,市麵上的花露水驅蚊水對我沒效果。”

“後來我媽不知道從哪研究出的東西,塗身上味道持久還不濃,但效果巨好。”說著,易遠掏出個直徑三厘米的圓蓋扁盒遞給他,“喏,就這個,送你了。”

淡綠色的膏體,盒子上沒有任何標簽。

紀宸摩挲盒蓋上的刮痕,“我拿了你用什麼?”

“我包裡一堆呢。”

紀宸握緊盒子,“謝謝。”

“不對。”易遠伸手想要去奪,“這灌我用過,回去給你拿瓶新的。”

“不用,這個挺好。”紀宸攥緊手,把驅蚊膏塞進易遠夠不到的另一側兜裡。

“哦,行吧。”沒來由的,易遠有點尷尬,他蹭了蹭鼻尖,“你大晚上,怎麼想起來這兒了?”

“這裡能讓我想起些往事。”

清涼的風由北向南吹,岸邊漂浮著幾隻螢火蟲,隨著晚風一明一暗。

“往事……”易遠的胳膊撐在膝蓋,目光追著螢火蟲,“這麼說的話,我好像也能想起些往事。”

“大概是四五歲的時候吧,那會兒我還住鄉下,有次我和我媽從小姨家出來,路過一條河,就跟這條差不多,但水很深。”

那天也像這麼晚,易遠和媽媽看到了一個女人,正獨自河中央走。而河岸邊,還站著個六七歲的男孩,他一動不動,隻是看著即將被水淹沒的女人,無聲地哭泣。

顧不上其他,易遠媽媽迅速鑽入水中。

擔心岸邊的男孩出事,救人前,媽媽囑咐易遠看著他,千萬不要讓他往河裡衝。

小時候的易遠沉迷拯英雄主題的動畫片,那時的他,覺得自己在拯救世界。

為了防止男孩亂跑,易遠纏住他的腰,拚儘全力抱緊他。

可男孩不說話、也不掙紮,就像個被控製的玩具木偶,沒有上發條,就永遠不會動。隻有不斷滴落的淚水向旁人證明,他是人,不是木偶。

得不到反饋,年幼的易遠又急又惱。那時的他說不出豪言壯語,也不懂什麼叫勸說。唯一能做的,就是叫他不要哭,堅持抱緊他,防止他跑,不讓他怕。

事情過去了十幾年,易遠早不記得對方的模樣,但他死死盯著河岸的眼睛,還有隱忍的哭泣卻讓易遠記憶尤深。

“你說那小傻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即便現在想起,易遠還是很生氣,“水都到他媽脖子了,他還站在原地不動,除了哭什麼都不會。還是光下雨不打雷的那種哭,半天連聲都不出,我當時還以為他是啞巴。”

“當年要不是我媽及時去救,他就真眼睜睜看著他媽死了。”

易遠抓了把蘆葦葉,越說火越大,“你是不知道,那小傻子比我高一大截,那麼高的大個,連他媽都不敢救!”

說到一半,易遠又自我安撫情緒,“也對,他那時也就六七歲,就算去了,八成也救不了,搞不好還豁出自己的命,這樣是最明智的選擇。”

“不行,我忍不了!媽的,我還是覺得他腦子有問題。”自我安撫失敗,易遠的怒火再次爆發,“那是他媽,是親媽!要是我,就算命不要了,也不能眼睜睜看我媽死!”

“白眼狼,小混蛋!”身邊的蘆葦被易遠連根拔起,“就這種小傻子,保準連義務教育都上不完就得去撿垃圾,睡馬路,吃塑料袋!”

“他上完了。”紀宸音色平緩,隨著河麵的風,中和了易遠的憤憤不平,“還考上了大學。”

易遠的嗓子被掐了一下,他有種極度恐慌的預感,“什、什麼……?”

摻雜著仲夏夜軟綿綿的風,紀宸與他隔空對視,瞳孔中是河麵的波光,還有積攢了十五載的童年記憶,“你口中的小傻子……”

“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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