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轉眼就是春三月。
三月節的日子,趙長卿出城逛了逛。
夏文往山中采藥,沒留意今日是女兒節,背著竹簍正往山坡上扒拉著尋藥草,忽聽得一陣笛聲悠揚,不覺忘神。忘神之下,一腳踩空,人便滾了下去。
若不是遇著趙長卿,夏文能不能留得性命在還得兩說。趙長卿坐在杏花林的泉水邊吹笛子,聽到頭頂山上一陣轟隆響動,還以為是山上石頭掉下來了,連忙起身退出數步遠,看到掉下來的不是石頭而是個大活人,趙長卿縱身躍起數丈,一手急抓夏文腰帶,輕靈的帶人著地。
夏文臉上數處擦傷,身上滾滿泥土草屑,驚魂未定的望著趙長卿,以為自己見了神仙。趙長卿扶他坐下,看他破爛背簍裡殘留的幾根藥草,問,“你是采藥人嗎?”
夏文點點頭,忍痛輕聲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趙長卿道,“順手罷了。你還能走動嗎?”
很明顯,夏文站都站不起來,自然是走不了的。夏文自己摸了摸雙腿,強笑,“還好骨頭沒事。”脫了鞋,左腳踝已經開始腫了起來。夏文極不好意思道,“能不能麻煩姑娘幫我按住小腿。”
趙長卿按住他的小腿,夏文咬牙給自己將腳踝正了過來。
趙長卿看他動作頗為熟練,知他定是懂些醫術,隻是人就不大中用了,譬如,夏文想撕開下擺料子把腳踝固定住,撕了幾次也沒把衣擺撕開。趙長卿見他如此,兩指捏住夏文的衣擺,輕輕一撕就撕成布條,默不作聲的遞給他,夏文臉上火燒似的,忙又道了謝。
既遇到了,也不能眼看著夏文死在山裡。趙長卿找了株小樹劈下枝杈遞給夏文做拐杖用,夏文便和趙長卿出了杏花林,夏文十分抱歉,道,“擾了姑娘賞花的興致。”
趙長卿淡淡,“我不過是來這裡轉一轉罷了。”
出了杏花林到了大道上,在趙家的車子在等,趙長卿與永福坐車裡,夏文同車夫坐車外,一並回了城裡。
趙長卿直接把夏文帶回了藥鋪,與蘇先生道,“我出外踏青,見這位公子從山上摔了下來,腳崴了。”示意夏文過去坐。
夏文鮮少見女人出來行醫,好在他並非那等扭捏迂腐之人,大大方方的說,“我在山下正過骨了,麻煩大夫給我拿一些活血化淤的藥膏,再開一劑清涼的湯藥就好。”
蘇先生笑,“看來公子也是大夫。”
“不敢,小可在家看過幾本醫書而已。”
趙長卿見小紀賬房也在,笑問,“今天林姐姐鋪裡不忙?”
小紀賬房頗是遺憾,笑,“林姐姐同嬸子出去過節了,也給我放了假。我沒處去,過來跟先生學手藝。”小紀賬房對醫術有著極大的熱誠,自從相熟之後,小紀賬房常指點蘇白的文章,也時時會請教蘇先生醫術。故此,是常在藥鋪見他的。
趙良棟給夏文抓了藥,算了藥錢。趙長卿問,“公子住哪兒,我叫車夫送你回家。至於藥錢,你什麼時候來給都成。”
夏文道了謝,道,“我姓夏,單名一個文字。住在甜井胡同,年後剛搬來的,今天多謝姑娘了,待我好了,定親來道謝。”
趙長卿笑,“夏公子不必客氣。”送吩咐人將夏文送上車,命車夫送他回家。
趙長卿並未將夏文的事放在心上,倒不是多幾日,蘇白得案首的消息傳來,非但蘇先生母子,就是趙家,也很為蘇白高興。
蘇先生早備好禮物,叫蘇白親去府尊大人府上、還有官學先生那裡、甚至以往朱家族學教導過他的先生,連帶著朱家,皆令他一一去拜會。蘇白直待晚間方回,又來淩氏這裡說話,淩氏與趙勇皆笑,“咱們一家子住著,又不是外人,你在外跑了一整日,也累了,去跟你娘好生說說話,你娘這些年可不容易。”
說了兩句話,蘇白方回了自己屋。
淩氏生就喜歡會念書的人,及至蘇白走了,喜不自禁的對丈夫道,“還是你有眼光。”蘇白真是有出息,還有這相貌,更沒的說!
趙勇拈須笑道,“孩子自小看到大的。“神色間卻頗是自得。”
淩氏問,“什麼時候提親事?”
趙勇道,“莫急,待先問一問長卿的意思。”
淩氏知趙長卿素有主見,道,“阿白人品這般出眾,書也念得好,脾氣更不用說,他們姐姐弟弟相處的也好,與蘇先生的關係更不必說,再沒有不合適的。”
趙勇也深覺蘇白合意,便尋了個時機同趙長卿說蘇家的親事。
趙長卿險一口茶噴出來,笑道,“什麼?阿白?”
淩氏笑,“是啊。阿白這孩子,再沒有半點不好的,何況蘇先生看你長大,教你念書,現在是師生,以後做了婆媳,一樣和睦。”
趙長卿笑得不行了,放下茶盞拭一拭唇角,擺擺手道,“阿白比我小不說,唉喲,我看他就跟看阿寧一樣,現在想想都是他小時候奶聲奶氣的央著我給他做點心吃的事。”說著又是一陣笑。
趙長卿笑的淩氏也笑了,依舊道,“這樣才好,以後和睦。”
趙長卿道,“母親彆說了,我想都沒想過阿白,從來隻當他是個弟弟。先生過幾日就要與阿白啟程去甘肅府了。”輕鬆的就轉移了淩氏的話題。
淩氏問,“去甘肅府做什麼?”
“明年秋闈啊,提前去準備著。”趙長卿道,“秋闈可不是考幾場那樣簡單,提前去了,結識一下彆的地方的秀才。往當地有才學之士的府上投文拜見,這些都少不了的,當然得提前去準備。”
淩氏道,“那你表兄要不要提前去啊?”
趙長卿道,“這誰知道呢。”
淩騰也是提前去了,他與朱慶、林皓結伴,朱家知道蘇家母子也要去甘肅府,索性大家一路,還有幾個相熟的秀才一起,沿途熱鬨不說,還能一起切磋學問,安全也有保障。
就是藥鋪裡的事,蘇先生一走,便得趙長卿這二把刀頂上。其實趙長卿學醫也有七八年,不算生手。隻是她真正坐診的日頭短,小病還好,大病心裡便有些沒底。蘇先生對趙長卿道,“你細觀量夏文,若人品尚可,請他來坐堂。”
夏文時常賣草藥給趙長卿的醫館,叫趙長卿下定決心請夏文來坐診的原因其實並不在夏文身上。而是一日間,有個高大的男子隨夏文一並來賣藥草,這男子生所濃眉大眼、鼻直口方、衣飾潔整,很有些體麵,不似夏文做短衫打扮。
那男子頗是客套,問,“姑娘就是救了我兄弟的小趙大夫?”
夏文在一畔解釋,“趙大夫莫見怪,阿讓是個好人。”
那男子怎麼聽怎麼不順耳,笑,“叫你這樣一說,我也得成了壞人。”
夏文笑,“我是怕你直言直語的嚇著人家趙大夫。”
那男子一拱手,正色道,“多謝趙大夫救了阿文,他是個袋還成,要不是正巧遇到了趙大夫,從山上掉下去,非出大事不可。”
趙長卿笑,“夏公子已經謝過我了。再者,那隻是湊巧,我遇到了會救,彆人遇到了一樣會救的。”
“這可不一定。”那男子正要說什麼,夏文隻站在一畔,男子問,“你不去賣藥草了。”
夏文把身上的竹簍遞給趙良棟,笑,“麻煩良棟兄了。”依舊站在男子身畔不走。那男子索性不理他,眼中透出亮光,搓一搓手指問趙長卿,“我聽說趙大夫是邊城有名的高手,我這人,生平最好習武,趙大夫有沒有空閒,咱們比試一場?”
趙長卿不想這男子是來找她比武的,不過,找她比武的人也多的是,趙長卿早見怪不怪了,且自有法子應對這些人。她自荷包裡取出個小銀錠子,輕輕鬆鬆的捏了朵薔薇花,她本就擅畫,又有絕世武功在身,一隻小小銀錠,竟捏出一朵碗口大小的銀薔薇,那花瓣薄如細絹,一層一層綻放開來,絢麗無比。趙長卿將銀薔薇置於掌心,請這男子賞鑒。
這男子頗是驚歎,動容道,“世上竟真有這等絕世武功,若不親眼所見,我實不敢相信。”
趙長卿沒多說。
小紀賬房從裡院跑到大堂來,一麵道,“趙大夫,你又捏花樣子了麼?”他隻是聽聞過趙長卿絕世武功,見還未見過,非常想開一開眼界,隻是苦無機會。故此,淩二姐瞧有人來找趙長卿比武,連忙進院裡同小紀賬房說一聲。隻可惜,待小紀賬房出來時,趙長卿的銀薔薇已經捏好了。
趙長卿笑,“送你。”
小紀賬房先時在整理藥材,聞言忙用帕子擦擦手,嘴裡笑著,“這怎麼好意思。”伸手接了趙長卿的銀薔薇,細細觀量,讚道,“巧奪天工,真是捏的嗎?趙大夫,下次你再捏花樣子,可一定記得叫我一聲,好叫我開開眼界。”
趙長卿笑,“鬨著玩兒罷了。”
小紀賬房歡喜了一陣,聽到有人叫了聲,“阿諾?”方轉頭看向一畔的大個子,小紀賬房頓時嘴巴張得老大,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模樣表情,仿佛活見了鬼。
當然,紀讓不是鬼,他是小紀賬房的親哥哥。
趙長卿在家裡跟家人說起來時都頗覺不可思議,“聽說是家裡遭了災,兄弟兩個流落江湖,竟然在邊城相遇。小紀賬房都哭了,大紀公子也連聲感歎。”
淩氏問,“後來呢?”
趙長卿笑,“後來大紀公子就把小紀賬房叫家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趙老太太道,“這都是命裡的緣分。”
命裡的緣分的大紀公子是個出手頗是闊綽的人,完全不像家裡遭了災的樣子。紀家先著人送了帖子,然後大紀公子帶著小紀賬房還有紀太太親自來拜會趙家。
紀家兄弟都是上好相貌,大紀公子俊偉豪爽,小紀公子斯文俊秀,趙老太太淩氏都很客氣,尤其是紀太太,相貌秀美,舉止文雅,言語談吐無一不昭示著上好家教。
而且,紀家帶來厚禮。
趙老太太淩氏都有些不知說什麼好,淩氏道,“因是街坊,也說不上誰照顧誰,我聽長卿說小紀公子頗有學識,還幫著指點過阿白的功課。要說謝,該是我們上門道謝才是,紀太太實在太客氣了,您帶這許多貴重東西過來,我們怎麼敢當呢。”
紀太太笑,“二弟不比我家老爺,有武功傍身,等閒是不怕的。他一個書生,千裡迢迢的到了邊城,好在有驚無險,真是上蒼保佑,也虧得像趙姑娘這樣善心人時常幫襯一二,他方能平平安安的。再者,夏兄弟於我家有恩,趙姑娘湊巧救了夏兄弟的性命,我們都不知要如何感激您家才好。遂帶了這些俗物過來,您彆嫌棄就是。”
“說來,這都是我們兩家的緣分,老太太、太太莫要推辭,不然就是見外了。”
紀太太這般好,趙家便不好推辭了。
待紀家人告辭,趙老太太道,“這家人好生客氣。”
淩氏笑,“兩位紀公子可真是好相貌,雖話沒說幾句,可看人家的舉止,就是有教養的人家。”大女兒成了大齡剩女,小女兒眼瞅著到了適婚年紀,淩氏現在的眼睛隻盯著未婚青年。
趙長卿心道,不知先時紀家兄弟何等出身,看這行止,絕不是一般人家能調理出來的子弟。有些東西,是要自小耳濡目染浸到骨子裡去的。
趙長寧倒是很高興,興致勃勃道,“大紀哥可是有武功的人,看大紀哥的大個子,真高啊!比爹還高半頭!”雖然早認識小紀賬房,趙長寧明顯對大紀公子更熱絡。
大紀公子沒能與趙長卿比一場,倒是與林老板比了一場。
一日趙長卿正在坐診,小紀賬房跑到藥鋪子裡求援,“趙妹妹,我哥跟林姐姐打起來了,你趕緊去分開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