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1 / 2)

歡喜記 石頭與水 18560 字 2個月前

這一次去蜀中,因趙長卿有個誥命身份,鏢頭趙五叔十分高興,建議大家走官道,中途歇在驛站,自漢水取水路南下。總之,路程如何走法是夏文同趙五叔商量的,趙長卿隻知道下了車,接著換了船,在船上,她一直暈暈沉沉,無他,兩輩子頭一遭坐船,她暈船了。

跟趙長卿出來的人,暈船的真不在少數,還好夏文懂醫術,開了暈船的藥,每日給她針灸,還叫人買了一種新鮮的子薑,趙長卿吃過方好了些。

夏文笑,“你這暈船並不嚴重,多坐坐船就好了。”能夠再回家鄉,夏文眉間儘是喜悅。

趙長卿有了精神,問夏文,“你會遊泳不?”

“咱們縣就臨著河,遊泳有什麼稀奇的。”夏文興致勃勃,“到時我帶你去青城山,山上有鬆鼠、山雞、野兔、獐麅,還有各樣藥草,還有一樣彆處都沒有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不?”

“有什麼東西彆處沒有的?我不信。就是許多南麵兒的東西,邊城也都有的,以前我還在太爺的彆院裡見過孔雀,開屏時可漂亮了。”人們隻知江南帝都繁華,覺著邊城在西北離著蠻人近便是苦地,其實邊城什麼都有,如今戰時不比先前,那也是鼎鼎繁華的地界兒。

夏文道,“貓熊,你見過?”

趙長卿雖沒見過,也是知道的,道,“就是一種圓圓滾滾的東西,是不?我在畫上見過,書上說貓熊喜歡吃竹子的。難不成竟是真的?”

“可不是真的。”夏文繪聲繪色的比劃著講給妻子聽,“兩個大黑眼圈兒,胖滾滾的,走路搖搖擺擺,笨乎乎的,天天抱著竹子啃。竹子尋常沒東西吃,不然憑狗熊那慢騰勁兒,哪裡搶得過彆的動物。”

夏文還學著貓熊抱著竹子的模樣,逗得趙長卿直笑,“難不成,蜀中家家養貓熊?”

夏文笑得肚子疼,半晌方忍了笑道,“可不是麼,家家都養,一養養好幾窩。”

趙長卿最是聰明,看夏文這鬼樣子就知是笑話她,嗔道,“你又哄我。”

夏文笑道,“我的奶奶,那東西不能吃不能喝,又做不得活,反是一天到晚的要啃竹子,養他做甚?貓熊都是在山裡,我以前在山上念書時遇到過。”

趙長卿問,“你怎麼在山上念書?咱家又不在山上。”

夏文笑,“山上道觀清靜,氣侯也好,尤其暑天,若住在山上,半絲暑氣皆無。咱們青城縣也有小小官學,官學就在山上。我中了秀才後依舊喜歡去山上念書,也是在山上遇著阿讓的。”

趙長卿道,“你跟我說說家裡的事吧,老太太、二叔,還有兩位姑媽。”

夏文溫聲道,“夏家在當地也算有些名望,整個青城縣,半數上的人都姓夏,都是同族。咱們夏家在青城住了近千年,還有在成都府的,隻是族大人多,許多也不記得。咱們這支是旁支,屬於六房,到父親這裡,更是旁支的旁支。族長家的二伯在帝都做著大理寺少卿,算是闔族最高的官了。二伯年紀也有五十幾歲,年紀不小了。咱們家人口簡單,祖母生了父親、二叔、大姑媽、小姑媽三個,二叔家裡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妹妹們都嫁了人,弟弟年紀比小玉還小,叫夏敬,正是念書的年紀。大姑媽命就苦一些,早年嫁的本縣阮家,姑丈早早過逝,後來嫁了趙家,生下表妹後,趙家姑丈也過逝了。姑媽帶著表妹又嫁了峨嵋孫家,孫家男人不留神跌了一跤,就此沒醒過來。姑媽就帶著表妹回了娘家過日子。”

趙長卿道,“姑媽實在命苦。”

“是啊。”夏文道,“先時父親在縣裡說得上話,還弄了間鋪子給姑媽,日子過得也還使得。小姑媽嫁的是成都府付家子弟,小姑丈在帝都做過三年翰林,不耐煩做官,便辭官回了老家。小姑媽生了三個兒子,都在念書。當初在成都府打點父親的官司,小姑丈沒少幫忙。咱家的宅子跟嶽父的宅子差不離,老宅是三進,後來又買了鄰家兩進的宅子,那兩進原是給祖母、姑媽住,三進的自家住,打通了,住在一處,熱鬨些。”

趙長卿看夏文這話頗是言不由衷,便道,“咱倆是什麼人,你有事可不許瞞我。再說,這轉眼就到家,你不與我說,難道我不會自己聽、自己看?這世上,百人百脾性,你與我具體說說長輩們的脾性,我心裡有數,彼此就好相處。”

夏文乾笑兩聲,先辯白一句,“我哪裡會瞞你呢,這不是還沒說到麼。”

趙長卿隻管聽他說來,夏文道,“祖母快六十的人了,對孫子孫女的也和氣,尤其喜歡二叔家的敬弟。就是老人家年紀大了,便有些彆個脾氣。”

趙長卿見夏文吱吱唔唔,便問,“到底是什麼彆個脾氣,你倒說個明白。”

“喜歡吹牛。”夏文低聲道,“祖母有些傲氣,你隻管拍她馬屁,她就高興的。”

這脾氣可真是……

“我知道了。”趙長卿道,“祖父老人家是什麼時候過身的?”

“小姑媽小時候祖父就過逝了,祖母拉扯著父親、二叔、兩位姑媽長大。”夏文笑,“我以前就尋思過,祖母的傲氣,大約是父親中了舉人,二叔也是秀才的原因,老人家頗是以此為榮。後來家裡出了事,祖母把積年攢的體己都給了我,叫我去打點父親的官司。當初要不是祖母攔著,宅子也得賣了。”

趙長卿笑,“難怪公公提起祖母總是思念的模樣。”

夏文溫聲道,“人皆是如此,有優點,自然有缺點。以往我總嫌祖母偏心二叔家,後來想想,父親之前有舉人功名在身,咱家日子比二叔家強一些是有的。都是祖母的兒子,哪個兒子過得差些,做母親的自然會擔心哪一個。其實也不用計較太多。”

趙長卿笑,“二叔做什麼營生?”

夏文道,“二叔是秀才功名,有分家的田產,縣裡也有兩處店鋪。”

趙長卿問,“咱家可還有產業?”

夏文歎,“當初父親的事,都是去成都府打點,家裡的田產、鋪子都賣了,連母親的嫁妝也不剩什麼。要不是有阿讓和小姑丈幫忙,還不知要怎麼著呢。”

趙長卿笑,“日子都是慢慢過的,少年窮不算窮。咱們一條心的過日子,不怕過不好。”

夏文笑,“是。”

夏文又與趙長卿商量,“前些天,父親說了叫我念書準備明年秋闈的事。”

趙長卿道,“你的意思呢?”

“我是想開藥堂的,就像咱們在邊城一樣,一起坐診,多好。”夏文歎口氣,“隻是父親說的也在理,長卿,當時家裡遭官司時,真是上頭一句話,咱們一家子都心肝膽顫。若無功名靠山,恐怕平安二字都難。”

趙長卿倒沒有一直要夏文做大夫的意思,夏家先時頗經磨難,夏文身為家中長子,能有如今的心境已算心胸寬闊了。趙長卿道,“不為良醫,便為良相。張仲景還做過長沙太守,也沒耽擱他一代醫聖之名。不管你想怎麼著,我都跟著你、伴著你。現今讀書人,大多是考科舉考功名,有考不上的,做大夫的也多。你並非不能科舉之人,想考科舉就考。阿寧能中秀才,還多虧你給他押題,我看你在這上頭很有天分。”

夏文心裡暖暖的,道,“不敢說有天分,是有規律可徇。”

趙長卿笑,“安心吧,日子不就是這樣慢慢過的嗎?”

夏文握住趙長卿的手,是啊,日子就是這樣慢慢過的。

在到青城縣之前,趙長卿將夏家上下三代都打聽了清楚,連帶著夏文外家都問的一清二楚。

及至青城縣,早有仆從在縣門口望著,見著這一行威風的車馬隊,真不似赦罪歸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夏家這是錦衣還鄉呢。其實車馬都是在碼頭租的,這年頭兒,人們都要個麵兒,本就是赦罪歸鄉,若再一幅貧苦交加、破衣爛衫的樣子,定要被人小瞧的。

兩個男仆見了禮,激動的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爺、太太、大爺、二爺都是錦衣簇簇,還有兩位公子,這樣的乾淨俊俏,尤其其中一個,相貌品格簡直難以形容,這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吧。另外十數個錦衣大漢,皆身壯體健,彪悍的很。

兩個男仆激動的請安,一個說,“自接到大老爺的信兒,老太太每日差小的來城門守著,二老爺、姑太太都盼著大老爺、大太太、大爺、二爺、三姑娘回來呢。”夏玉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三,故此都叫她三姑娘。

另一個說,“家裡老爺知道姑太太、姑爺、表少爺、姑娘平安,心裡高興的緊,著小的在這兒侯著。姑太太、姑爺歇了乏,還請過去相見。”這是夏太太的娘家男仆。

夏老爺點點頭,夏文指著趙長寧、蘇白道,“這是兩位內弟,你們叫趙大爺、蘇大爺就是了。”

兩人又給趙長寧、蘇白見了禮,一行人便浩浩蕩蕩的往老宅趕去。夏家在青城縣是大族,路上便有相熟的族人同夏家父子說話,於是,走走停停,原本不遠的路倒走了大半個時辰。

夏玉同趙長卿同車,七月風軟,夏玉卷起車窗竹簾,笑道,“嫂子看,咱們巴蜀人都是大大方方的,女眷出門並無妨礙,就是出門要打扮的精細些,不然,誰家小女娘若是邋遢了,要給人笑話的。”

趙長卿淺笑,“這裡的風真暖,要是在邊城,都該預備厚衣裳了。”路上有許多賣花的,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怪道蜀人皮膚細膩呢。

夏玉笑,“是啊。”

街道兩旁是各式各樣的店鋪,街上人也不少,有穿紅戴綠、皮膚嬌嫩的小女娘結伴遊玩,還有男女青年一道出來的,他們的車隊引得路人駐足,認識的紛紛打著招呼,夏玉還從車窗裡與人擺手。

及至到了夏家老宅,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已腰杆筆直的待在門口,夏老爺見到自己老娘眼淚都下來了,連忙下馬,撲過去就要跪,老太太一把扶住自己兒子,眼淚刷刷的流,想細看清兒子的臉卻都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嘴上卻是笑的,“好,好,回來就好。”

夏二老爺也是眼眶微紅,還有夏二太太帶著兒子夏敬,夏姑媽帶著女兒趙蓮,都高興的很。

女眷都是坐車,且在後麵,好在趙長卿夏玉腿腳靈便,下了車瞧一眼趙長寧、蘇白,就趕往夏太太身畔,扶著夏太太也過去了。夏姑媽一見大嫂身邊站著個俏生生的小媳婦,頓時笑道,“這是文哥兒媳婦吧?唉喲,生的也真是俊俏,這肉皮兒細的,不似西北那沿子的人,倒似咱們蜀人。”

趙長卿深覺好笑,難道夏家姑媽以為西北是大漠不成?如同夏姑媽認出趙長卿,趙長卿也認出夏姑媽,無他,眉眼同夏老太太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夏太太笑,“媳婦頭一遭回來,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老太太,咱們還是屋裡說話吧。”

夏老太太一時悲喜忘情,此方道,“很是很是,屋裡去屋裡去。”

一家子這才進屋,夏文交待永福與小廝平安看著卸東西,又對鏢頭趙五叔道,“五叔一路護送,委實辛苦,還請先去客房歇息。”

趙五叔笑,“我們看著卸了東西再歇吧。”

夏文客氣幾句,便先去堂屋一家子團聚去了。

一家子見禮後,夏文又引薦了趙長寧、蘇白二人,夏老太太瞧著趙長寧、蘇白皆是乾淨俊俏的男孩子,一個挺拔,一個俊秀,又聽說一個是秀才,一個是舉人,夏老太太那叫一個熱情,她老人家就喜歡會念書的孩子,笑道,“都是出息的孩子,快坐快坐,比你們姐夫還出息。你們姐夫原也是會念書的人,就是運道不濟,家裡忽遭了難,耽擱了他的前程……”說著紅了眼眶。

夏文笑勸道,“若不是去著邊城,我也見不著媳婦,得不了這麼大的福氣。”

夏二太太笑道,“阿文出去這一趟,行事越發的有章法了,人也會說話。”長房這一家真不像發配西北邊城的,先不說趙長卿一身的錦繡,這也不稀奇,新媳婦頭一遭回老家,原就要盛妝打扮。可就是夏太太、夏玉母女兩個,頭上插戴的都是金首飾,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綢衣羅裙。爺們兒三個俱都一身體麵,可見真是娶了個好媳婦。

夏太太笑,“這原是實心話。”

夏姑媽張羅著拿鮮果茶點給趙長寧、蘇白吃,還當他們是小孩兒呢。

因有趙長寧蘇白在,他們是親家來人,夏老太太極是客氣,大家說了一巡話,夏老太太對夏太太道,“我接了你們要回來的信兒,高興的三天沒睡覺,這宅子重又收拾了一遍,以前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孫媳婦和阿文的屋子依舊在東廂,我想著,孫媳婦肯定有陪嫁過來,隻是打掃了一下,餘者你們小夫妻自己收拾吧。阿玉跟我在後頭住,同蓮姐兒做個伴兒。阿武住你們東耳房便好,西廂是給兩位親家哥兒預備的,還有送你們回來的同族兄弟,南邊一溜兒屋子,隻是委屈兩人一間了。”

趙長寧笑,“我們來的人多,都不是外人,哪裡說到委屈了。老太太千萬莫如此,叫我心裡不安。”

夏老太太笑的慈愛,“你們這千裡迢迢的過來,又是這樣的年紀,我一見就心疼。讓你們姐夫帶你們去歇一歇吧,晚上咱們一道吃飯,你們也嘗嘗咱們蜀中的風味兒。”

大家說了幾句話,夏老太太便讓兒孫們自去休息。

夏老爺夏太太帶著兒子媳婦的告退,夏太太對趙長卿道,“先去你們屋吧,也歇一歇。”又跟長子道,“好生看顧阿寧阿白,他們小。”

趙長寧實在牙酸,又不好表露什麼。在外頭,他還是極懂規矩的。蘇白麵含微笑,風度翩翩,將本宅的幾個丫環看得臉上微熱。

夏文趙長卿先去了西廂,見預備的還周全,趙長卿道,“一會兒我叫紅兒過來,她是個伶俐的,有什麼事你們隻管吩咐她。”

趙長寧道,“知道了,姐,你跟姐夫去歇著吧。”

趙長卿一笑,夏文道,“寧弟、阿白,若有什麼事,我跟你們姐姐就住對麵,直接過來就是。”到底囉嗦了幾句,方攜趙長卿回自己屋去了。

以往夏老爺雖隻是在縣衙當差,可見當初還是有一份家業的,夏家這院子相當寬敞。正房一溜六間的屋子,東西廂俱是五間,寬敞的很。尤其屋裡隻有幾件家俱而無擺設時,便更寬敞了。

夏文都有些不好意思,道,“先時的東西,值錢的都賣了,就剩下這些笨重物件兒。”這是沒來得及賣的,案子便結了。

趙長卿摸摸一張條案,細看竟還是紫檀的,笑道,“無妨,擺設什麼的咱們都帶了來。”趙長卿原是不想帶太多東西的,還是淩氏有見識,說她道,“你就是十萬兩銀子揣身上,彆人見不著,就會小瞧你。家俱不帶倒罷了,太粗笨,也沉重,衣裳帳幔、玩器擺設、胭脂水粉……這些都妥妥的帶上,拉他二三十車去,不叫人小瞧。”於是,連帶親戚朋友送的,還有趙長卿自己的東西,真的裝了二十幾車,夏文的也有兩車,餘下的是夏老爺、夏太太、夏武、夏玉,還有丫環小廝的東西。

如今東廂就有五間,很夠擺放。

趙長卿笑,“咱們各屋都看看。”

五間屋子,有兩間是夏文的書房和會客的地方,另外三間是起居所用。房前種著芭蕉,綠油油的葉子寬闊舒展,看出來有些年頭了。永福已經命人將東西抬到了屋子外頭,先驗過外頭封條,同小丫環一箱一箱的打開,每開一箱,先把東西對著單子如數點過搬進去擺好,再開第二箱。除了玩器擺設,另外簾櫳帳幔、被褥鋪蓋、茶盅茶具、香盒妝鏡、胭脂水粉、盂盆巾帕等一一換了新的。有些暫且用不到的,便彙起來放在幾個箱子裡,密密的鎖起來放好。還有些尺寸不對要做新的,都一一記錄下來。

趙長卿素來規矩如此,樣樣清楚。

不過大半個時辰,永福便帶著紫兒、綠兒、香兒都收拾好了。綠兒香兒都是新選上來的丫環,原是趙家莊子上的閨女,當時趙長卿有意要給家裡添人,莊子上送了四個丫環兩個小廝,丫環都是按顏色取的色兒,四人分彆的是綠兒、朱兒、丹兒、香兒;其中朱兒跟了夏太太,丹兒服侍夏玉,綠兒、香兒便在趙長卿屋裡學著服侍,如今多是做些粗使活計。小廝是平安、平貴,平安在夏文身邊,平貴跟了夏武。

趙長寧帶了小廝永壽過來,蘇白也帶了隨從永康。

夏文都不禁讚道,“永福真是能乾。”

永福微身一福,紫兒端來新沏的香茶,趙長卿道,“你們也下去歇歇吧。永福記著,這個月大家辛苦了,多發一月月錢。”

紫兒露出喜色,忙行過禮,同永福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