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晉江原創發表(2 / 2)

歡喜記 石頭與水 11094 字 5個月前

說話間,永福帶著丫環呈上晚飯。

兩人都是大夫,晚飯頗是清淡。

用過晚飯,夏文便又去了書房溫書,趙長卿吩咐廚下,“晚上冷,包些餛飩給大爺預備著。”這是宵夜。

永福已去用飯,紅兒在身畔服侍,聞言笑道,“正好廚下有新鮮的蓮菜,剁得細細的,合了羊肉調餡兒,味兒最好不過。”

趙長卿笑,“這也好。跟平安說,書房沒個煙火,一會兒把炭盆升起來,腳爐也預備好,彆冷著大爺。帝都地氣乾,升了炭盆便更乾了,打盆淨水放在書房,潤一潤。晚上彆讓大爺喝茶,預備些福橘湯就好。”

紅兒一一應了。

“晚上宵夜,也給平安留一份,彆叫他空著肚子服侍。”

紅兒笑,“大奶奶就放心吧,平安跟猴子一樣,機伶的了不得,餓著誰也餓不著他。”趙長卿向來寬厚,尤其衣食上,從不刻薄下人。憑良心說,他們這些下人吃用比小戶人家的姑娘也不差了。像永福,到了婚配的年紀也並不情願出去嫁人。永福說得明白,出去了,無非是嫁個尋常男人。日子貧窘時,糟糠之妻是寶,倘哪一日多打三五鬥糧食,男人便會納妾尋小,究竟無甚趣味。還不如在主子身邊服侍,活不累,日子還清靜。

一輩子,怎麼過都是過。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過法。

趙長卿便也隨了永福去,倘或有哪一日永福改變想法,也隨永福去。

行食片刻,在靜室中打坐吐納半個時辰,沐浴過後,趙長卿便準備休息了。

第二日用過早飯,趙長卿收拾停當,便與夏文一道去了夏少卿府上。這一次,趙長卿總算見到了夏太太。夏太太已經不再年輕,頭發中帶著縷縷銀絲,梳著溜光整齊的圓髻,插一二金飾,很是和氣,團團的臉上帶著慈靄的笑容。待趙長卿行過禮,命人在自己榻前設了圓凳讓趙長卿坐,笑道,“前幾天你們來,正趕上彭相爺七十大壽,也沒見著。我這心裡一直惦記著,後來過重陽節,忙忙叨叨的沒個消停時候,這才有個清靜,又聽說了文哥兒遭人暗算的事,可把我跟老爺急個好歹。我本想立刻過去瞧瞧文哥兒,偏他們總說我身子不好,勸了又勸,隻不讓我出門。”說著,夏太太頗是憂心的問,“如今文哥兒可好些了?”

“伯娘這裡,我們不能常來孝順便罷了,本就不敢驚動。我們與兄嫂們的心意是一樣的,若真驚動的您老人家過去,我與相公心下難安。”趙長卿溫聲道,“謝伯娘惦記著,相公是皮外傷,用了藥,已無大礙。”

夏太太念了聲佛,歎道,“你們頭一遭來帝都,不知這裡頭的厲害。哎,我年歲大了,許多事情慮不周全,要是我早說與你知曉,也遭不了這場劫難。”

夏太太語焉不詳的與趙長卿分說了帝都政治環境的複雜,大致的意思就是,縮頭過日子還怕天上掉下塊磚頭砸破腦袋呢,可不能沒事反生事,這是給自己招禍呢。一旦趙長卿問一句,“不知我們是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人?”夏太太便道,“咱們女人家,不乾朝政,這是外頭男人們的事。隻是有時,男人們未免衝動,還得咱們女人多勸解他們,你說是不是?”

趙長卿笑,“伯娘說的是。我們年輕,也不曉得其中厲害,還得多虧伯娘指點我。”

夏太太笑,“你是個懂事的,不嫌我老婆子囉嗦。”

“伯娘這樣的慈心指點我,彆人求了求不來的福分,我要是做此想,可算是白活了這二十幾年,如何就不識好歹起來呢。”趙長卿心知夏太太是不打算把話說明白的,便撿了不要錢的好話,笑著奉承了夏太太幾句。

夏太太瞧著趙長卿知情識趣,心下也有幾分歡喜,中午留了她一並用飯。在夏家,趙長卿算是見識了規矩,夏太太用飯,兒媳婦都要在旁站著服侍的,趙長卿頗覺不自在,夏太太想著趙長卿西北沿子來的人,恐怕沒見過多少世麵,含笑解釋一句,“你隻管陪我這老婆子用,你嫂子們一會兒再吃。等以後文哥兒做了官,你多走動就知道了,城中大戶人家多是這規矩。”

大戶人家?

帝都城彆的不多,權貴高官最不缺。一個正四品的少卿府上便敢自稱大戶人家,趙長卿心下頗覺可笑。不過想一想,也不怪夏太太這般傲氣。

夏太太是有傲氣的資本的,丈夫是正四品高官,這個品階,即便在帝都也說得上中等。何況,如今的永安侯是夏太太血緣上嫡親的侄子兼女婿,說到永安侯府,那當真是一等一的顯赫人家。就是永安侯本人,也頗具才乾,深受陛下器重,如今就在兵部做事。有個做侯府夫人的女兒,夏太太自然不是尋常的四品恭人。

夏太太要講大戶人家的規矩,趙長卿自是入鄉隨俗,笑一笑便在夏太太下首坐了。

用過午飯,又陪夏太太說了會兒話,一時有小丫環進來傳話,夏文在外頭等了。趙長卿起身告辭,夏太太並未苦留,叮囑趙長卿閒來隻管過來走動,吩咐長媳送了趙長卿出去。

趙長卿實在可憐夏大奶奶,出了夏太太的屋門,趙長卿就勸夏大奶奶回去了。

夫妻兩個回家說起話來,果然夏少卿同夏文說的也是聯名上書的事。事情做都做了,這會兒說也是馬後炮,無非是事情就快了結,不要夏文再生是非。憑良心說,夏少卿實在想多了,夏文真不是愛生事的性子。趙長卿說起夏家的規矩,搖頭歎道,“二伯娘說帝都大戶人家都是如此,就叫人唏噓,真不知這些帝都媳婦是不是都如此過日子。我在家和婆婆去族長家請安,族長老太太留我們吃飯,也沒叫族長太太在邊兒上站著服侍。今天兩個嫂子一個弟妹站在一畔捧飯安箸,我陪二伯娘用飯,委實叫人不自在,哪裡吃得下去。”

夏文笑著吩咐一聲,“永福,去廚下看看有什麼吃的,端一些來。”

待永福去了,夏文道,“好在咱們不常去,以後再去,提前在家吃一些東西,省得挨餓。”

趙長卿問,“你有沒有吃好?”

紅兒捧來蜂蜜梅子茶,夏文接過飲了一盞,酒氣略減,道,“也不是吃飯的場合,大家喝酒說話罷了。”

一時,永福提來食盒,裡頭四樣菜,分彆是燜冬瓜、小炒瓜虀、鬆蕈蒿菜、拌水蘿卜,以及一道青菜豆腐湯,兩碗紅稻米飯。

夏文一見便有食欲,道,“還是自己家裡吃東西實惠。”

趙長卿笑,“那是。”

用過飯,夏文有些困倦,自去房裡小憩。趙長卿則去了蘇先生那裡,說到夏太太的規矩,蘇先生不屑道,“家裡有的是丫環婆子不用,非要將媳婦當奴才使。就是皇帝家,也沒見有這樣的規矩,不過是些刻薄人家想出的搓磨媳婦的手段罷了,你聽她那些混賬講究。”

趙長卿道,“可見人的品性不在貧富貴賤,多是天生。”

蘇先生笑歎,“是啊。”

趙長卿又打聽靖國公府、永安侯府的來曆,蘇先生道,“靖國公府滿門武將,家中子弟多在西南任職,除了武事,鮮少摻和朝中事,是老成世家。永安侯府一樣是與國同長的世家,隻是,如今的永安侯並非老永安侯的親生子。原老永安侯隻有一女,後來嫁予仁德親王做正妃,我聽說前幾年仁德親王一家子在封地因時疫歿了。老永安侯因無嗣,後來在族中過繼的嗣子,便是現在這位永安侯了。論血親,這位夏少卿太太的確是永安侯的姑媽,但,永安侯既已過繼了侯府,叫姑媽便不合適了。不過,如今也沒人管這些,永安侯在未過繼之前便頗具才乾,傳臚出身。後來過繼了老永安侯為子,為了方便照顧生身父母,買下侯府邊兒的宅子給父母住,中間打通圍牆,與一家無甚區彆。”

“永安侯府還有一門顯赫親戚,寧安侯府。兩家都姓李,不過是分了宗的。寧安侯娶的是宋皇後嫡親的姨母紀氏,這位紀氏夫人出身武安侯府,是武安侯的嫡長女。宋皇後的生母是武安侯的嫡次女。要我說,永安侯府還是不及寧安侯府的。”蘇先生道,“這也都是老黃曆了,至於現今這些公門侯府到底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趙長卿笑,“有老黃曆聽也不錯。”她心下一動,與蘇先生道,“我們在蜀中時,拜訪過青城山大儒王老先生,阿白跟先生說了吧?”

蘇先生點頭道,“王老先生學識淵博,是位令人敬重的長者。”

“王老先生娶的是蜀王之女。”趙長卿道,“我跟相公來帝都前,還去青城山同王老先生辭行。穆師娘就談及仁德親王一家子過逝的事,隻說了一句,我聽著似有些感慨之意呢。”

蘇先生沉默片刻,方緩聲道,“仁德親王是陛下的同胞弟弟,深得太後與陛下愛重。按規矩,宗室皆要去封地就藩。今上登基後,因太後難舍幼子,仁德親王一直住在帝都。這些前事,人所儘知。來帝都這些日子,我也聽了兩耳朵仁德親王的事。前年,陛下病重,待陛下病愈後就打發仁德親王就藩去了。結果,就藩沒幾日,仁德親王一家子便死在了藩地。”

趙長卿的第一反應是,難道陛□體已經十分不好了?她立刻又覺不對,即使陛□體不好,要打發仁德親王就藩,親弟弟,就藩便就藩……可是,仁德親王一家子都死在時疫上,這就太可疑了。

趙長卿忽然臉色大變,忙忙掩住嘴,不敢說出心事。即使活了兩輩子,即使這事與她八竿子不相乾,可,哪怕隻是想一想,她都覺著自心底陡然升出一股子寒意來。

蘇先生微微頜首,似是明白趙長卿心中所想,溫聲道,“我也這樣認為。”仁德親王一家子的死肯定與陛下有關。說什麼時疫,無非是麵兒上好看罷了。

蘇先生並沒有再解釋什麼,有許多事,全靠自己領悟。悟,就仿佛推開一扇從未開啟過的大門。一個人,能走多遠,端看他的悟性如何。

這就是皇權嗎?

趙長卿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的感受到皇權赤|裸裸的冷酷,她自幼最喜歡讀的就是史書,不為彆的,史書有太多的波瀾壯闊、百轉千回,讀著有趣。但,讀了十幾年的史書,仍不及這一次帶給她的震憾。仁德親王的身份必是載入史冊之人,將來,史官如何記述仁德親王的死亡呢,或者隻有一句,某年歿於時疫。

趙長卿此時方明白,史書中太多的波瀾壯闊、百折千回不知由多少血雨腥風、刀光劍影鑄就。

這就是皇權吧。

趙長卿忽然覺著那些高不可攀的公門侯府變得尋常起來。堂堂親王,皇帝的親弟弟尚且說死就死,這些公門侯府又算得了什麼呢?大家不過是皇權之下的螻蟻而已,實在說不上誰比誰更高貴。

趙長卿隱隱有些明白蘇先生身上那種隨遇而安、通透平靜的風度由何而來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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