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1 / 2)

歡喜記 石頭與水 16454 字 2個月前

上元節未過,梨子便回邊城去了。

到了上元節那日,帝都才是真正熱鬨,本就是元宵佳節,又適逢皇後、太子、五公主生辰,朝中大賀。

不過,昭文帝自己的萬壽都節儉的隻過一天,宋皇後也不是奢侈的人,雖是母子女三人生辰,連帶著上元節一並慶祝,其實省下不少錢。

上元節剛過,昭文帝不慎染上風寒,原本隻是發熱咳嗽,後來熱度下去,咳嗽依舊不大見好,又添了氣喘的症侯。昭文帝上了年紀的人,精力便有些不濟。

自從宋皇後被冊中宮,昭文帝多是歇在鳳儀宮的。昭文帝歎道,“天不假年,外頭西蠻虎視眈眈,太子尚在稚齡,朕實在不能放心。”

宋皇後溫聲勸道,“誰還沒個病啊災的,陛下怎麼說這喪氣話。好生喝藥,過幾日就好了。”這口氣,活脫脫就是哄五公主吃藥的樣子。

昭文帝接過藥碗,仰頭痛飲而下,笑著咳了幾聲,“皇後將朕當成五兒了。”

宋皇後將空碗放回宮人手裡,“非但五兒喜歡,太子也喜歡。”

昭文帝問,“今天的奏章呢?皇後念給朕聽吧。”

近幾年,宋皇後專寵,時常幫著昭文帝看奏章之類。昭文帝懶得動筆,奏章已經內閣擬對,昭文帝聽著合意,宋皇後便用朱砂筆在奏章後寫個準字。另外不妥的則打回去重擬,還有一些留中的。其實,真正到昭文帝麵前的都是軍國大事,一些小事內閣自己就能辦,不然每日成千上百的奏章,能把皇帝累死。

昭文帝聽著宋皇後念了幾份,望著透過窗紗落在金磚地上的光斑,道,“今天天氣不錯。”

宋皇後笑,“禦花園的迎春花都開了,不如我陪陛下遊園。”

昭文帝道,“奏章還沒看幾本呢。”

宋皇後道,“到禦花園,曬著太陽批奏章也無妨的。”

昭文帝笑,“也好。”

宋皇後輕聲抱怨,“陛下說是萬乘之尊,要我說,我莊子上的長工都比陛下輕閒。”

昭文帝笑,“這是咱家的江山,咱們不儘心,誰還儘心。”

昭文帝素來對宋皇後非常滿意,兩人年紀上有一些差距,感情卻一直非常融洽。倒是朝臣,見奏章回執不是禦筆親書,當下炸了鍋。彭相再三請求陛見,委婉的表示讓皇後乾政不是很妥當,昭文帝做了多年皇帝,這點主還是做得的,淡淡道,“皇後不過是代朕寫幾個字罷了,彭相不必慌亂,與他們說,朕身體還好,都安心當差就是。”

朝臣有著非同一般的想像力,昭文帝說龍體尚佳,他們反覺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腦補出無限可能。畢竟,自昭文帝這一病,朝會都停了。

依昭文帝的勤奮,除非不得已,不然登基這些年,鮮有停朝會的時候。

昭文帝龍體不佳,太子尚小,朝中難免人心浮動。

趙長卿去宮裡教五公主捏泥人,五公主情緒也不如以往。趙長卿是個謹慎的人,如今說話都要格外小心,生怕犯了忌諱。

宋皇後對趙長卿倒是很滿意,偶爾對進宮請安的戚氏道,“是個妥當人。”其實,起初宋皇後並沒有讓趙長卿做五公主女先生的意思。公主的女先生都是帝都有名望的夫人,倒不是宋皇後挑剔趙長卿的身份不夠高貴,實在是宮中忌諱頗多,謹言慎行尚不能夠。趙家與宋皇後淵源頗深,且宋皇後對趙長卿印象不差,若趙長卿在宮中有不妥之處,宋皇後覺著未免可惜。不想趙長卿的行止極是妥帖,宋皇後很有幾分刮目相看。

戚氏笑,“最難得的是心地良善。”

宋皇後笑笑,並未再多說,在她的地位,一言一行都受人矚目。

宋皇後本就是個內斂人,能讓她說句“妥當”,可見趙長卿是真正不錯。戚氏與趙長卿交好,何況趙長卿能做五公主的女先生,同宋家還有些關係,如今趙長卿稱職,戚氏與有榮焉。

趙長卿安安穩穩的做著五公主的女先生,夏文在翰林院也四平八穩。昭文帝一直玉體違和,夏文還特意叮囑趙長卿,“在宮裡一定要謹言慎行。”

其實也有人想通過夏文打聽宮裡的事,這些異想天開的家夥,夏文說笑話一樣說給趙長卿聽,“真是不知所謂。”難道他長的像傻瓜不成?宮裡的事,他自己都從來不同趙長卿打聽,不然真傳出隻言片語,一大家子遭秧。還不如太太平平的做官,反正他同宋嘉讓關係鐵,哪怕太子登基,於夏家也隻有好處沒壞處。

夫妻兩個都是做大夫出身,謹慎是從來不缺的。趙長卿聽丈夫此話,點了點頭,不知為何,趙長卿忽就想起楊表妹月月不差送給夏太太的鞋。趙長卿心中一悸,道,“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彆胡說。”夏文安慰妻子道,“你彆多想,你給五公主做先生,不過是陪五公主玩兒罷了,不會出事。就是咱們家裡,無非鍋碗瓢盆,隻要外頭無事,家裡就無事。我在翰林當個修書匠,上頭有老翰林帶著,每天按時當差,按時回家,更不會有事。”

聽丈夫這樣一說,趙長卿也笑了,“也是。沒來由的突然就胡思亂想。”

夏文溫聲道,“宮裡的差使不好當,你放寬些心,實在不成,稱病吧。”妻子能給五公主做女先生固然體麵,隻是若真這樣艱難,夏文寧可妻子不去當這個差。

“我又沒病。”趙長卿溫聲道,“興許是天熱起來的緣故。沒事,每五天去半日,公主殿下很招人喜歡,我也樂意去。”

夏文道,“撐不住跟我說。”

“知道。”趙長卿笑,“過幾日就是太太生辰,如今不好大辦,咱們自家擺兩席酒吧。”

夏文笑,“好。”

待楊表妹差人送了鞋來,夏太太的生辰也就到了。趙長卿早早預備了壽禮給夏太太送了過去,當天一家子給夏太太慶過壽辰,第二日,趙長卿依例去宮裡教五公主捏泥人。

內侍帶她進宮,未見到五公主,反是宋皇後在等她。趙長卿給宋皇後請過安,宋皇後賜了座,令人拿了一本奏章給趙長卿。趙長卿身為誥命,真不敢去看朝臣奏章,宋皇後示意,“大臣的秘折,有關你的事,看看無妨。”

趙長卿此方接過,一目十行的閱過,裡麵說的是她在邊城開藥堂,曾去花樓給妓|女看病的事。奏章中表示,趙長卿有這種經功,不大適合擔任五公主女先生一職。趙長卿仔細看過,將奏章合攏,心情已經驚愕轉為沉著,她起身道,“臣婦的確是開過藥堂,身為大夫,若憑病人的身份來挑剔病人,臣婦覺著,那是大夫的恥辱。”

“你給西北軍中捐獻銀錢,也有四年的時間了。你曾在西平關一箭射殺西蠻將領,於國有功。這些事,沒人去說。你做了大夫的份內事,反被雞蛋裡挑骨頭。”宋皇後很欣賞趙長卿的鎮定,她問,“如今,做何感想?”

趙長卿聲音很穩,“臣婦所做所為,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不瞞娘娘,流言殺人,卻也殺不死臣婦。臣婦唯一所內疚之事,唯恐此事被人大做文章,連累娘娘。”

“小人手段,素來如此。”宋皇後未再多說此事,道,“公主很喜歡你,我對你的所行所為也沒有任何不讚同之處,但,近期內課程暫且停一停。”

趙長卿道,“是。”

宋皇後賞賜頗豐。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儘管趙長卿帶回豐厚的賞賜,她曾經去花樓給妓|女看病的事依舊傳的滿城風雨。夏老太太知道後,險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厥死過去,憤怒的質問帶回此小道消息的長女,“竟有這種事!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夏姑媽一撇嘴,“我親耳聽族嫂說的,難道這還有假?誰會平白無故的去造侄媳婦的謠,還說的這樣有鼻子有眼!何況,人家公主現在真的不要她教了呢。無風不起浪,娘,我看,這事兒八成是真的。”

夏老太太拍著手邊的四方茶幾,高聲喊道,“叫你嫂子和趙氏過來!天地祖宗哪,這是上輩子造的什麼孽啊!”

樂於分享你富貴的人,不一定樂於會分擔你的苦難。

譬如趙長卿與夏太太剛進了夏老太太的門,夏老太太立刻指著鼻子質問趙長卿,“你以前是不是常去花樓給妓|女看病!”

夏太太嚇一跳,看向趙長卿。趙長卿眉毛都未動一下,道,“是啊,相公也知道。我以前做大夫的,人家請我去診治,我不能不去。”

夏老太太恨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模樣,拍著大腿斥夏太太,“你做婆婆的,怎麼也不管管她!哪個書香門第家的媳婦能出入那等醃臢之地啊!”

趙長卿道,“那會兒我未與相公議親,太太還管不到我。”

夏老太太見趙長卿沒有半分悔意,當下氣得了不得,怒道,“你倒還有臉了!我要知道,我要知道……”

趙長卿冷聲道,“我做大夫的事從沒瞞過夏家,當初相公就在我鋪子裡當坐診大夫,他一清二楚。嫌棄我怎麼不早說,皇後娘娘都沒說我有錯,老太太倒先來指責我。您要知道我先前去花樓瞧過病怎麼著,您要早知道不讓相公娶我,還是要休我?有錯我認,不是我的錯,彆人扣我腦袋上倒罷了,老太太先來討伐我。什麼叫親者痛,仇者快,我這才見著真真兒的了!老太太,我把話撂這兒,我是去花樓給妓|女看過病,還不止去過一次,您早先不知道,夏家誤娶了我,我給您安安心吧,您就是現在知道也不晚,和離書給我,兩相乾淨!”

趙長卿說完,轉身就走,夏老太太兩眼往上一插,直接過去了。趙長卿折身去瞧老太太,夏姑媽尖叫著揮向趙長卿,“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給我滾!你把老太太氣死了!”

趙長卿伸手一拍一推就將夏姑媽推了出去,反手在發間拔下根金簪,金光一閃,對著夏老太太人中刺下,夏老太太一聲尖叫就醒了。趙長卿淡淡道,“老太太身子向來硬郎,就是栽我個不孝,也不要用裝暈這一招。您忘了,我是大夫,這是真是假,我一眼就瞧的出來。”

這老臉羞愧的喲……

夏老太太這次是真恨不能厥過去了。

趙長卿用帕子一抹金簪尾的血跡,抬腳走了。

夏太太安慰夏老太太,言語蒼白,“老太太略寬一寬心,媳婦也不容易。”

夏老太太拍大腿嚎道,“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

夏老太太先把兒子嚎過來,拽著兒子的手繼續嚎的驚天動地,“我聽說了此事,就問一問她緣故,你聽聽她都說得什麼話!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連問都不叫問一問了!我好歹是她太婆婆,她那是說的什麼話,她眼裡還有誰?你當初就是難死也不該給文哥兒娶這樣的婆娘啊!害了文哥兒一輩子啊!若不休了這無法無天、不知羞臊的婆娘,九泉之下對不起列祖列宗!”

夏老爺勸道,“娘,你這是哪裡的話。都是以前的事了,翻出來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做什麼。”夏文早與他說過了,這事兒怕還隻是個開頭,後麵怕還有大麻煩,家裡就鬨成這樣,以後要如何處。

夏老太太瞪著一雙淚眼,“如今滿帝都都知道了,文哥兒媳婦是常去妓院的,你叫文哥兒出門如何做人!”要夏老太太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孫子大好前程,同皇後娘家關係也好,絕不能受趙長卿的拖累。

夏老爺不急不徐道,“做大夫的人,有病人去請,怎能不去?憑良心說,這不能算媳婦的錯處,母親彆聽外頭那些閒言碎語。外頭那些小人母親還不知道麼,就盼著咱家有個好歹,他們才趁意呢。母親想一想,媳婦就是不去宮裡給公主殿下做先生,皇後娘娘賞賜多豐厚啊,真要怪她,還能給她這許多好東西麼?”講完道理,再擺證據。

夏老太太心下一動,果然給兒子勸得心下回轉,拭淚道,“到底名聲不好聽。”

“名聲又不能當飯吃,彆人說起我來,少不得還要提一提我以前被發配的事呢。”夏老爺歎道,“媳婦嫁給咱家時,咱家正是寒微,親家半點不嫌咱家,難道咱家日子剛剛好過,就因有人中傷媳婦要責難於她,這中正中小人奸計麼?還有,讓彆人怎麼想咱家。老話還有‘糟糠之妻不下堂’呢,文哥兒還沒大出息,就富易妻貴易子,那才叫人瞧不起。”

夏老爺細細的將老娘的心勸的回轉過來,夏老太太依舊氣不順,道,“想來在咱們東穆國,我是天下頭一個被孫媳婦指著鼻子罵的太婆婆了。”

夏老爺笑,“母親又說這話,媳婦哪裡敢對您不敬呢。想是她心裡又急又愧,一時心緒大亂,才說了不中聽的話。老太太不寬容他們晚輩,誰還寬容他們呢。”

夏老太太哼唧一聲,夏老爺笑,“明兒有空,我陪母親去山上拜拜菩薩吧。家常過日子,先前那麼大的坎兒都過來了,如今這算什麼,母親不必放在心上。”

“我就是放在心上,也沒人知情,白做了惡人。”夏老太太陰陽怪氣幾句,先前的話也不提了,夏老爺深知母親性情,明白這就是算了的意思,又守在母親身畔細細寬慰起來,到晌午吃飯時,夏老太太已然眉開眼笑,留兒子在自己院裡吃飯。

用過午飯,又陪了夏老太太片刻,夏老爺方回自己院歇著。

夏老爺一回去,夏太太忙起身相迎,問,“老太太如何了?”

“沒事了。”夏老爺歎,“你怎麼也不勸著些,怎麼就吵起來了。”

夏太太服侍著丈夫坐下,端了茶給丈夫喝,道,“我哪裡勸得住。我在家還不知怎麼回事,老太太劈頭蓋臉的一頓說,媳婦宮裡的差使剛沒了,心裡也不好受,她又不是忍氣吞生的脾氣,話趕話的就……老太太說,要早知道媳婦去花樓給妓|女瞧過病,根本不讓文哥兒娶她。媳婦可不就急了。”夏太太其實也倒黴,上頭婆婆是個刁的,下頭媳婦也不好惹,她夾中間,實在難做。

夏老爺呷口茶,道,“誰這樣多嘴,在老太太跟前嚼咀。”

夏太太道,“我說這話,你彆不愛聽。老太太說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媳婦自己不會去說,今天就姑太太去了族兄府上說話。她一回來,老太太就知道了。”

“這個大驚小怪、乍乍呼呼的脾氣,是一輩子改不了了。”自己妹妹多嘴,夏老爺也沒什麼法子,問,“你有沒有去看看文哥兒媳婦?”

夏太太道,“她還好。你也知道,她心思藏得深,等閒看不出喜怒來。”今天趙長卿也把夏太太嚇了一跳,自從嫁入夏家,趙長卿一直寬和周全,就是剛到蜀中時教訓了夏姑媽母女一回,夏太太私底下還叫好來著。真正這樣翻臉是第一次,夏太太頗覺不適應。尤其夏老爺接手夏老太太,夏太太去勸趙長卿時,趙長卿正在屋內喝茶,也沒淚眼模糊訴委屈啥的,簡直就跟沒事人一樣,反是趙長卿勸了夏太太幾句,夏太太深覺無所適從。

夏老爺悄聲道,“不甚柔順哪。”

夏太太嗔丈夫一眼,“媳婦能乾,講理就成。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倒是媳婦與我說,恐怕還要有事發生,我這心裡七上八下……還有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