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斧頭下去, 啪的一聲,乾柴裂成兩半。
謝三揮著斧子,滿臉的暴怒之色。
收到消息趕來得陳旻,手裡牽著小桃花走了進來。
一進到院子, 他直接奔著謝無垠去,小桃花一眼就看到了正劈柴的謝三。
“二爹~~~~”
小桃花咧著嘴撒開丫子朝謝三奔去, 一把抱住他的腿,整個人掛了上去。
“哎哎哎……鬆開,鬆開……”正劈柴發泄的謝三突然被抱住, 不由驚了一下, 見是小桃花,也沒個好臉色,他現在火氣很大,誰來也不行。
“二爹~~~~”
小桃花眨巴著眼睛,咧著嘴笑得開心。
“聽見沒有, 鬆開。”謝三瞪著眼, 嚇唬她。
李氏見狀,嗔了他一眼:“行了啊, 趕緊把斧子收了, 好不容易才養好的, 再把人傷了……”
他們沒回來前,於她們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小桃花醒了。這也是,唯一能安慰她的一件事!至少她確信了兒子的本事,心裡有了希望, 才能支撐著她等到他們歸來。
不然,她真的也活不下去了。
李氏感覺眼眶生了些熱意,忙低下頭,今天是好日子可不能動不動就哭,沒得敗了好運。
“好的,媳婦兒!”
媳婦兒發話了,前一刻還一副誰來也沒用的謝三屁顛顛一句,當即收了斧子,一把抱起小桃花顛了幾下。
小桃花咯咯咯的笑得開心。
謝三抱著人湊到李氏身邊:“小桃花什麼時候醒的,身體都好了吧?”
“那天後,她又睡了幾天才醒的。當時知道洪水來了,我心裡惦記著你們,也沒顧得上她,還是阿垠的先生給請了大夫。”李氏看著小桃花心中有些愧疚,替她整理了下額前有些淩亂的頭發,緩聲道::“不過好在大夫說了沒事兒,說她都好了!還記得嗎?就是那個讓咱找參的大夫給看的,當時他見小桃花好了,很是大吃了一驚呢。”
李氏說著嘴角掛上了笑。
謝三笑嗬嗬的看看她又看看小桃花:“彆說大夫了,我看著都大吃一驚。這咋長的,一個月的功夫簡直就跟脫胎換骨了似的,看看這臉蛋,看看這頭發,還有這手腳,哪還有之前的皮包骨樣兒啊。”
他是越看越驚奇,小崽子這是給吃啥靈丹妙藥了?
他這麼想也就這麼問了:“唉,媳婦兒,你說咱兒子給她吃……”
“噓!”李氏掐了他一把,警告似的瞪著他,又到處看看見沒人聽到,這才鬆了口氣。
“能吃什麼,頓頓白麵米飯養著,雞湯喝著雞肉吃著,可不就變成這樣了。”
謝三也是個乖覺的,立馬意會,“媳婦說的是。”
擠眉弄眼的樣子成功把李氏逗樂,撲哧一聲笑了。想起什麼又告誡一聲:“你可仔細些,可彆叫小桃花傷了,小孩子手腳沒個輕重的……”
“怎麼可能,是不是啊小桃花,我……哎呦……”
正想說自己怎麼可能被一個小丫頭傷到的謝三,捂著肚子勾著腰,疼得齜牙咧嘴的看著一臉茫然的小桃花。他的眼中全是不敢置信,但他又不得不信。就剛剛,被他逗樂的小桃花腳騰的一下一個沒注意踹他肚子上了。就那麼一下,疼得他呦,差點沒哭爹喊娘。
這不對啊,謝三捂著肚子,看向他媳婦兒:“什麼情況啊,這是?”
李氏樂嗬嗬看著他:“讓你不聽勸,吃虧了吧!”
笑話一聲又道:“這丫頭醒過來後,力氣就變得賊大。”
謝三眼睛騰的一下亮了起來,閃動著一簇火苗。一定是那天兒子給她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了……不行,他也得來一顆,打不過兒子就算了,眼下小桃花這二兩肉都壓他頭上了。他這當爹當叔的不要麵子啊?
“我找兒子去。”
謝三說著,精神頭十足的蹦了起來去找人,哪知道一轉眼就見自家兒子被陳舉人訓得跟個孫子似的,頓時就慫了。
“算了,算了,改天吧。”
謝三乾咳一聲,佯裝正經道。
“看給你嚇的……我去做飯,你看著點小桃花。”
李氏笑話一聲,說著便朝灶房去,謝大妞這時也把肉菜買了回來,母女兩個熟練的忙碌起來,洗鍋暖灶,擇菜洗菜切肉,入鍋翻炒,不一會兒就有飯菜香味兒飄出。
陳旻拉著謝無垠還在訓斥告誡。
謝無垠乖乖聽訓,隻是肚子裡的饞蟲被勾起來。他現在這胃已經被養叼了,在山上這一個月,他最想念的就是家裡的飯菜了。
聽著謝無垠肚皮傳來的饑餓聲,陳旻臉上的威嚴再也維持不能,他心疼了。雖說這次是衝動了,但到底這孩子也是積德行善,也救了這麼多人的性命,是件好事。他倒不是要攔著他救人行善,隻是不希望他因為行善出事罷了。
人性最難捉摸,自私與否很難界定,陳旻搖搖頭:“先去吃飯吧。”
陳旻看著他瘦了一些的臉,心下更是一軟,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心疼道:“瘦了。”
謝無垠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種關切已經不單純是老師和學生,他是把自己當成自家小輩在心疼關切,在替他擔憂。
“先生一起吧。”
陳旻擺擺手:“不必了,這是家宴,不合適……”
說罷就要離開,手卻被謝無垠牽住。
陳旻詫異的看著他,謝無垠理所應當的笑著:“就因為是家宴,老師更應該在,老師也是我的家人啊。”
陳旻看著他沒說話,那雙眼睛裡往常的時候都是帶著笑的,一種並不太真切的笑,但現在他在這雙眼睛裡看到了真。陳旻笑了:“好。”
他曾經有妻有子,但這些後來都沒了,妻子哭求他放了她,他成全了她。可笑的是他的成全換來的是一頓抹黑。而他雖嚴厲管教,但也疼在心裡的兒子竟然說恨他,還一氣之下住到了外祖家。他則成了人人口中的笑話。他傷了心,也看不清前路,於是他離開了京城,放逐自己,在這窮鄉僻壤的書院中混日子。
他無心收弟子,直到遇到了謝無垠,他天賦卓絕,他不忍心他被埋沒,衝動之下就收了。
現在看來,極好!
陳旻笑著,本就儒雅的他,臉上寒冰化去,更添了幾分溫和。
……
家宴散後。
謝三一家還有陳旻便都離開。
一行人沒有乘車,而是慢慢走著。謝無垠小桃花一高一矮很是悠閒的在前頭走著,耳邊是李大寶嘰嘰喳喳的聲音。李大寶見著謝無垠整個人就黏上了,說什麼也不要跟他哥分開,他比謝無垠大一些,但一口一個哥的叫著。沒臉沒皮的樣子像極了當初的謝三,苗氏見了好笑的同時,手又癢癢了,拉過他就是一頓揍。挨了打的李大寶還是不放棄,最後還是李氏發話讓他跟著,苗氏這才作罷。
“哇~~~~”
這是李大寶的驚呼聲。
小桃花醒後力氣變大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謝無垠抓了一把石子,一顆顆遞給她,讓她練習控製力度。
“不對,繼續!”謝無垠搖搖頭又往小桃花手心放了一顆石子。
一顆又一顆,全都化為了石粉。
李大寶傻眼的看著小桃花輕輕一捏,她手裡的石子就碎成了粉末,一次又一次,嘴巴驚得大大的張著。清醒過來後,便手舞足蹈的從謝無垠身邊跑到了小桃花的另一邊,好奇的抓著她的手,又捏又看,半天沒看出有什麼不同,隻能抬眸驚奇道:“桃花,告訴哥你怎麼做到的?”
說著也不等她回答,立馬身體力行纏著小桃花讓她教他。
小桃花看著湊近的臉,本能的伸手想要拍開。
“小桃花。”謝無垠忙出聲製止,她現在的力氣,一般人可受不了,更不要說李大寶這小孩兒,這一巴真要掌下去,他一嘴牙得沒了。
小桃花乖乖收回手,甜甜笑著:“哥哥。”
軟萌乖巧的樣子總是討人喜歡,謝無垠伸手摸摸她的頭,手剛放下,一雙軟軟小小但力道大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是小桃花,她一手拉著他,一手乖乖的展開。
低頭看了一眼,謝無垠笑笑沒說話,也沒甩開她的手,又往她手心放了一顆石子。
“輕一點,不準捏碎!”
小桃花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裡的石子,小心翼翼的合攏。
哢嚓,裂了。
“做的很好,要更小心,再來!”謝無垠不吝嗇的誇著。
被誇了的小桃花笑的更是燦爛。
一顆又一顆,進步明顯。
小桃花看著手裡還是出了裂痕的石子,生氣的皺著鼻子。她知道了,石頭好好的,哥哥就會開心,可是她好笨好笨,總是捏壞。
謝無垠安撫一句:“慢慢來,不急!”
被小桃花無視的李大寶又湊到了謝無垠跟前:“阿垠我也叫你哥,你讓你妹教教我,好不?”
“教不了。”謝無垠搖搖頭。
“為什麼?還沒教呢,你咋就知道我學不來……先教下,我先學學……”
李大寶一聽就不乾了,厚著臉皮耍賴央求著。
“真學不了。這丫頭天生力氣大。”謝無垠說著掃了他一眼:“不過……”
天生的那確實學不來!李大寶失落的低著頭,又聽他說不過,立馬來了精神,急忙追問:“不過什麼?”
“不過,你要是真的想學的話,我倒是可以教你點彆的本事?”
“什麼本事?”李大寶激動的看著他,差點忘了表弟天下第一厲害了。力氣大算什麼,他弟還一腳踹飛野豬呢,還會飛,多厲害啊!
“什麼本事先不說,我得先考驗考驗你。”
李大寶絲毫沒有被打擊到,反而覺得好玩,:“你隨便考驗,我都可以。”
抬頭挺胸,說得那叫一個自信。
謝無垠勾著唇輕笑著:“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不能耍賴。”
“我說的……”
他們走在前邊說說笑笑。尤其是李大寶被哄了還不知道,李氏幾人看著隻覺好笑,搖搖頭沒說什麼。
心境變了,陳旻和顏悅色的同謝三說著話。這一路走下來,謝三都有些膽戰心驚,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也不明白威嚴的陳舉人哪兒去了,眼前這個和顏悅色同他說話的陳旻是真的有些嚇到他了。
天黑後。
謝無垠拿著幾張紙去了陳旻的書房。
“老師,是我。”
陳旻開門,略有些詫異的看著他:“這麼晚了,你還不睡?進來吧。”
說著讓開房門。
書房內。
陳旻仔細的看著手中幾張紙,眉頭緊了又鬆,是激動也是擔憂,最後化為一聲歎息:“你果真藏了性子!”
“老師……”
謝無垠遲疑著,他不知該怎麼解釋,陳旻對他的好他不是感受不到,隻是有些事確實不好解釋。
且,他也不想騙他。
陳旻認真的看了他一眼,擺擺手:“罷了,為師也不問你東西哪來的,你隻告訴我這些你打算怎麼做?是想讓我代你交給林懷仁?”
“多謝先生,有勞先生。”謝無垠乖巧地笑著。
又道:“隻是偶然所得,前人之物,不敢據為己有。”
知道他不想多事,陳旻好笑的搖搖頭:“以後不必壓抑本性,隻要不傷天害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罷……”
謝無垠笑了笑:“好。”
陳旻點點頭,到底沒再說什麼,隻是讓他回去休息。謝無垠離開後,他又謄抄了一遍,實在是那手/狗/爬字,太醜了,怕林懷仁看不清楚誤了大事兒。
第二天。
天一亮,陳旻便親自把東西給林懷仁送去。林懷仁看罷,激動得不能自已,見他不願多說什麼,心中記下恩情,想著來日再報。畢竟眼下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當天林懷仁便下了命令,又讓人張貼了布告,一村一戶都通知下去。
隻是收效甚微。
眼下,本就是一年中最炎熱的一段日子,今年的更熱,洪水過後,烈陽一日不停的炙烤著大地。
幾天過去,活著的人沒能等來賑災的消息,隻能先返家,能找到自家親人的屍體,便草草收斂,找不到的哭一陣立了個空碑。畢竟活著的還要活下去,屋子被洪水衝毀,米糧被衝走,能吃的都吃了,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
一些村子幾乎沒有活口,洪水退去,隻剩下屍橫遍野。
衙門有心管,但是人手不夠,壓根管不過來。
一天熱過一天,沒多久鬆林縣四周,到處都是屍體腐爛散發的臭味兒。
災民們沒吃沒喝,他們每天上山尋摸能果腹的東西,彆的壓根顧不上。
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書房內,林懷仁愁眉苦臉的和陳旻倒苦水,他真的太難了,有心做事兒,但真要實行起來,真的太難了。
民刁商奸,就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謝無垠老實的在案桌邊練字,心思卻不在字上。
他在想離開還是不離開。依照從謝二妞口中套出來的話,他大致能推測出這個世界進展正在崩壞,他和謝二妞的就是崩壞劇情的存在。紙不紙片人的先不說,反正吃的喝的用的都是真的,思維也是真的,每個人都有血有肉要說隻是單純的把這裡當成紙片世界,他做不到。
至少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
謝二妞重生以及他,就是兩個意外,至於還有沒有彆的他不知道,也不重要。反正這個世界的走向已經發生了變化,以後如何誰也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世道會更混亂。按照謝二妞說的,之前她作天作地的和謝寶芝作對,然後把自己作死了,死後發現自己隻是書中的一個惡毒炮灰。所以她重生後,一改之前,沒再作死,而是選擇和身具福運的謝寶芝交好,打算蹭她的福運躲過亂世,衣食無憂的好好活下去。
謝無垠對此不置可否,本也與他無關。
謝二妞知道的東西很不全麵,就算重生了,也隻是一心想保住她自己的命,想蹭著福運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罷了。但這裡,按她說的,不用多久這裡就會變成赫赫有名的瘟縣。洪水過後,因為處理不當,再加上烈日炙烤,腐爛的屍體無人處理導致瘟疫橫行。待發現的時候已經不可控,最後府城派兵鎮壓,這裡的人不管死沒死都被一把火燒了。
不隻這裡,這場水患前所未有的嚴重,流離失所的災民們,遲遲沒有等到朝廷的賑災,再加上瘟疫肆虐誰也不敢多待,隻能拖家帶口北逃。
上一世也是在謝寶芝的庇佑下他們一路逢凶化吉,好命的活到了京城,雖然最後還是把自己作死了。
謝無垠搖搖頭。
眼下,林懷仁有心辦事兒,但他能力不足,壓根處理不了這麼大的事兒,也沒有那個魄力特事特辦出手發落處置了哄抬糧價的奸商。
所以,他在思考離開的事情。
“雲和兄,你且幫我想想主意?不然真的要出大事兒了……”
林懷仁急切問著,陳旻若是也沒有主意,那就必須離開了,他是一方父母走的話隻有死路一條,不走或許還能熬一段日子,但他必須要送妻兒家眷們離開這裡。此地真的不易久留了,如此炎熱,那些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屍體已經發臭腐爛,瘟疫會不會發生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敢讓家人涉險。
陳旻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擺擺手,“我非官身,你的話他們都不聽,如何會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