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不來……”
縣衙內, 林坐立不安的林懷仁來回走動著，口中還喃喃自語著什麼，目光時不時往外望去。
仆人急匆匆跑來稟報：“老爺，來了。”
可算來了！林懷仁重重的吐了口氣, 又整了整衣袍然後端坐在太師椅上，見管家帶人進來了, 像是沒看見一般，從容的放下手中的茶杯。
“去看看夫人她們收拾的怎麼樣了，告訴他們輕裝簡行, 不要……”
正好聽到這話的幾人, 心中咯噔一下，見他看過來了，忙笑著行禮：“見過大人。”
林懷仁收了聲，衝仆人擺擺手：“下去吧。”
仆人恭敬的退了出去。
“稀客呀幾位，坐吧。”林懷仁不緊不慢的說著。
又看向管家：“上茶。”
幾人齊聲道謝：“多謝大人。”
茶很快就端了上來, 婢女沏好茶就退到了一邊。
“大人, 我等今日不告而來，還請大人勿怪。”何掌櫃帶頭牽出話題。
“無妨。”
所有人都以為林懷仁會接過話, 問他們的來意, 然而林懷仁隻是寬和地笑了笑, 說了一句無妨便沒在開口，隻是微眯著眼，仔細品茗。
“林大人……”
說話的是何掌櫃，秦掌櫃也是一臉急切, 其他人同樣也焦慮不安，但他們並沒有親自去城門口看過，隻是差了下人去打探，所以雖然也很著急但沒有親眼看過的何、秦兩人急迫。在坐的都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來這之前就已經商議過，這次來的目的很明確，一是想讓縣衙驅逐城門口那些疑似染疫的災民，二是放行，彆人他們管不著，但必須放他們離開鎮子。
林懷仁掃了他一眼，和善的笑著：“何掌櫃，是有什麼事兒要跟本官說？”
“我等確實是有些事兒想問大人，何某性子直，若是說錯了什麼，還請大人不要見怪。”
哪怕再急，何掌櫃說話也還是極有分寸的，沒有把事攔到自己身上，畢竟他也不想得罪身為父母官的林懷仁。
林懷仁擺擺手：“無妨，有什麼直說就是。”
“多謝大人！是這樣的，聽聞大人讓劉捕頭封了城，不準隨意出入，我等就是想問問，什麼時候能放行。這如今，運貨的車輛進不來，這生意該如何是好啊……還請大人告知我等具體放行時間。”
林懷仁放下茶杯：“短期內是不行了，本官也不瞞你們。日前有橫搖縣來的災民發了疫症，為了疫病不擴散，本官隻能戒嚴禁止進出。這不，上書知州大人的折子已經寫好，等會兒就八百裡加急送出去。”
說著歎息一聲：“瘟疫之事非小事兒啊……”
“大人不可。”
“是啊，大人。”
“不可啊，大人……”
“大人，將橫搖縣來的災民驅離就是，犯不著將此事擴大啊。”
剛還安坐的一群人，頓時一個個都激動的站了起來，阻止的阻止，出主意的出主意。他們都知道這要是真的上奏了瘟疫的事兒，這事就不能善了了。
“那些災民很可能已經染了疫病，驅離是不可能的。若是傳出去了，本官這烏紗帽也是不保的。”
又有人道：“那就火燒掩埋了他們。”
林懷仁還是搖頭：“還未確認是否是染疫者就直接火燒掩埋，太傷天和，不妥，不妥。”
“這……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知大人有何辦法處理啊……”
他是驅趕不答應，火燒掩埋又覺傷天和，一眾人頓時急得不行。
“並無。”林懷仁想也不想直接道。
說罷，也不等他們說什麼，歎息到：“本官知道你們擔心什麼，眼下雖未發現咱們鬆林縣人染上疫病，但也不排除已經有人染上。自古疫病都是動搖民心，動搖國之根本的大事兒。若不上報，待日後事發本官可承擔不。雖說本官有心想自行處理，畢竟這要是處理妥當了，這好歹也算是一大功績不是！奈何本官能力不足啊。”
“大人謙虛了……”
“就是，大人之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是啊，大人我們相信您完全是有能力妥善處理此事的。”
一群人馬屁不斷，他們這會兒真是想把這世上所有誇讚的詞兒都套林懷仁頭上。
總之，這折子斷然是不能送出去的。
一旦這事兒被府城接手，那時候他們可是半句話也說不上了，這事兒也就再沒轉圜的餘地了。他們的縣令大人是個好官，但誰又能保證府城來的大人也同他一樣清廉。若是個心狠手辣的，為了政績，想把瘟疫之事掩蓋下去，那彆說出城了，等待他們就隻有一把大火。
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不管有沒有染上，隻要確認有人染上了，那隻要是一個地方的，必定多是要燒絕的，他們可不敢拿命去賭。
“本官也是無法啊！不說橫搖來的災民，就看看咱鬆林四周，橫屍遍野腐臭不堪，如今這般炎熱，誰知道會不會也生出什麼疫症。本官能力有限，這事兒隻能上書府城讓知州大人派人協同處理。你們且安心，知州大人是個好官，不會有什麼事的。”
林懷仁笑著安撫幾句。
“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爺，您可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啊……”
“是啊，大人……”
見他遲遲不接話，隻是搖頭歎息，一群人更是慌亂了。
砰的一聲，茶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林懷仁似乎怒了，嗬斥道：“放肆，本官何時說過丟下百姓不管了？”
“可您已經讓家眷……”
林懷仁掃了他們一眼，冷哼一聲：“本官是鬆林的父母官，自然不會走。”
你是不會走，但你這不是打算悄悄送走家眷嘛，眾人心知肚明，卻不敢說破這事兒。
何掌櫃咬了咬牙看向林懷仁：“大人，何某願出錢糧，請大人出手治理鬆林。“
其他人也紛紛到：“我等也是，請大人出手治理鬆林，我等任憑差遣。”
“你們真的覺得本官有治理鬆林混亂的能力？”
林懷仁似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他們，眼中卻多了一些笑意，像是自得。
“大人英明神武。”
“大人，不世之才。”
“大人不行就沒有人能行了。”
“是啊大人……”
眾人蒙頭就是一頓鼓吹，吹得林懷仁心情激昂，猛地站了起來：“那本官試試？”
何掌櫃幾人當即道：“大人英明。”
“你們有心，本官也不能讓你們吃虧，這樣吧，本官讓人撒消息出去，你們出的錢糧，就當是借給願意出力出工的百姓，如何？”
一群人聽了自然覺得好，忙道：“多謝大人體諒我等。”
“不過，這米糧的價格嘛……”
眾人麵麵相覷，摸不準他的意思，“大人，覺得該定多少？”
“本官不通商事，還是你們定罷。”林懷仁擺擺手。
“那就按災前的價借給他們，大人覺得如何？”
完全是試探性的語氣，林懷仁掃了他們一眼，沒說好還是不好，隻是道：“如今水患剛剛退出，我鬆林縣百姓們，正是苦難的時候啊……”
話說一半，他就停了口，又不緊不慢的喝起了茶。
他不急，出不去的一群人卻是急了，急忙道：“是是是，大人說的是，如今百姓苦難也是我等該出力的時候，那不若就按之前價格的一半罷，大家覺得如何。”
“正該如此。”
沒人有異議，哪怕有，此刻也不敢多說什麼，他們都熱切的看著林懷仁，“大人意下如何？”
“諸位仁義啊，隻是不知本官能不能處理好，就怕負了諸位的好意啊。”林懷仁歎息著，一臉的不確定。
“怎麼會，我等相信大人……”
之後又是一頓彩虹屁，直把林懷仁吹的雄心壯誌大起，激動得不能自已。
待所任人離開後。
林懷仁站了一會兒，臉上被鼓動起來的雄心激昂便消了下去，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又重重的吐了口氣。總算沒出什麼岔子，他也不怕他們後悔不認，橫搖縣確實發了疫病，隻不過消息還沒傳入百姓耳中罷了。用不了多久消息就會傳過來，到時候隻怕他們比現在更積極。
現在就看無垠那孩子能不能把人帶來了。
林懷仁招來仆人，讓他通知劉捕頭帶人將城門口那些災民，驅遠一些控製起來。
這是他們提的唯一要求，一開始那些商賈富紳提出就地火燒掩埋了那些人，他沒同意，隻是答應驅遠一些控製起來，說一旦確認他們染了疫病，會立馬著人火燒掩埋，他們才勉強答應。
城門口橫搖來的災民被驅趕，收到消息的一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另一頭。
謝無垠帶著烏泱泱一群人朝著鬆林縣城趕來，謝三帶著村人先一步到了。
“兒子。”謝三遠遠招呼一聲。
他心中的激動到現在都還沒平息，誰能想到，他謝三有朝一日竟然還能幫上縣令大人的忙，自豪啊，高興啊，真是說不出的激動。
人走近後，謝三熱情的朝倆大舅哥招呼道：“大哥二哥你們也來了啊……”
李大舅笑道：“是啊，爹讓我們帶著大家夥都來了。”
說罷又同謝三身後的謝村正打了招呼。
謝家村的人這一次也都來了，雖說心裡有些不信，但他們眼下也沒有彆的選擇了，隻能跟著來。
“小公子，大人讓我同你說，一切都妥當了。”劉捕頭恭敬的朝謝無垠道，哪怕他跟謝三交好，但就連他們大人都對謝無垠那般客氣，他哪裡敢隨意。
謝三攀著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劉大哥這是作甚，我兒子就是你的侄兒，說什麼小公子，不妥當啊。”
又朝謝無垠看去：“臭小子，還不叫叔。”
“劉叔。”謝無垠笑了笑，十分給麵子的喊了一聲。
劉捕頭有些受寵若驚，心下更是感動，覺得謝三這兄弟沒認錯，臉上的鄭重撤去，換上了平日裡的笑：“好侄兒。”
也不廢話直接道：“快去罷，莫要誤了大人的事。”
……
台子已經搭好。
林懷仁站在台上，正激昂的說著什麼，地下議論紛紛。
“……水患剛退，天氣炎熱，如今屍橫遍野無人管。我鬆林縣內商賈富紳皆仁義之輩，見之心有不忍。且知道大家夥糟了災日子不好過，隻要大家幫著火燒掩埋那些死於水患的災民，他們願意以災前糧食價格的半價，賒借給米糧給大家，借出的米糧隻要兩年內還清便可。”
他的聲音剛落下，地下的聲音更是紛雜起來，全是不敢置信，在他們看來這些都是奸商，水患來了，這群人可是趁著水患大發了一筆民脂民膏啊。
他們不信這樣的奸商會有這麼好心願意借糧食給他們，生怕又是什麼陷阱。
百姓們的指指點點，何掌櫃幾個糧商臉色都不是多好看。一個個都還得笑，真是說不出的憋屈。若不是封了城不讓出去，誰願意搭理他們，還借糧，不刮一層下來都是好的了。
人群中的李大舅得了授意，高聲喊道：“林大人，我們幫著火燒掩埋城外的屍體，真的就可以借到糧？”
林懷仁斬釘截鐵到：“沒錯。”
李二舅跟著問：“真的隻要兩年內還清就可以？不會半道漲價催還吧？”
“自然不會。”林懷仁說著看向一旁的商賈富紳們。
何掌櫃等人忙道：“哪裡的話，自然是不會的，我等都是真心實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