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階回過頭來,笑道:“這名字如何?”
徐佑氣定神閒,隨口答道:“戲,可知曠遠;海,可知博大。聽戲海二字,如見袁公!”
袁階哈哈大笑,語氣暢快之極,指著他道:“七郎啊,七郎!”
他之前用群鴻戲海誇獎過徐佑,這會卻又問“戲海亭”的名字如何,其實是故意的,也不算為難,更多是考校的意思。這也是當下士大夫中流行的小遊戲,喜歡於平常小事的一問一答中審視一個人的言行、才華和氣量,若是問的巧,答的妙,立刻就會傳於四方,是長者提拔後進成名的不二法門。
當然了,這也得看提問那個人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力,否則問的再巧,答的再妙,也隻是媚眼拋給瞎子看,除了得一個斜眼的小毛病,並沒有任何的實際好處!
正因這句問話裡暗藏玄機,所以徐佑讚也不是,讚就顯得狂妄自大,不讚也不是,那是擺明了對尊者不敬,如何作答,實在兩難。
群鴻戲海,其實是說一群大雁在海水中嬉戲,常用來形容書法的遒勁靈動。但徐佑卻拋開“群鴻”二字不提,單單從字麵上將戲和海拆開作解釋:戲有放蕩不羈之意,所以取其曠遠,海有容納百川之闊,所以取其博大,生生把這個詞和書法的關聯性給剝離了。這樣一來,再說“戲海亭”的名字取得好,就沒了王婆賣瓜的嫌疑。
能做到這一步已經足見徐佑的急才,但他又有神來之筆,竟然將重新作了定義的“戲海”一詞和袁階的為人聯係了起來,不動聲色的拍了一個清新脫俗的馬屁。
袁階自然懂得這其中的道理,對徐佑是既愛才,又受用,猶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決心,道:“既然覺得好,那戲海亭的匾額,就交由七郎來題寫了!”
徐佑這次真的嚇了一跳,匾為亭之門楣,也是主人家的臉麵,以袁氏的地位,不是門第高華的書法名家,根本沒資格來題寫匾額,何況是他一個編戶齊民?
“袁公……”
徐佑自認在書法上承前啟後,尚有幾分可取之處,但他一無名聲,二無士籍,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剛要開口婉拒,卻被袁階揮手打斷,道:“此事就這樣定了,七郎不必多言。走吧,寫了字,賞了景,接下來去嘗一嘗晉陵的美味佳肴,人生至此,尚複何憾!”
徐佑苦笑道:“我能拒絕嗎?”
“你說呢?”
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大笑!
袁府的廚子可能受到馮桐監工的刺激,廚藝來了個大爆發,珍膳雜疊,宴此高堂,單單瞧著菜色,就讓人垂涎三尺。徐佑略一掃過,隻見有醋菹鵝鴨羹,鱧魚燕,蒸豚,胡炮肉,玉露團,仙人灣,五味脯等等,全都是普通人家一輩子吃不到的東西。比如五味脯,做法十分複雜,一般在十月間,取最細嫩的鹿肉切成長條,放入調味和碎骨熬成湯汁,侵泡三晝夜後取出,晾曬風乾至半濕,用手捏緊,這般反複數次,用烏程竹葉包裹半年後才可成型。再有這胡炮肉,是由魏朝時從波斯傳入中國,而蒸豚即是蒸乳豬,道道都是做工講究的名菜。
徐佑先拉住馮桐,問了秋分的去處。他本來以為寫了退婚書,立刻就能離開袁府,所以讓秋分在外麵等候。不想跟袁階扯起來沒完,等出門上山時,沒有見到她的人影,想來在這袁府中不會有什麼危險,應該是被馮桐安排到了彆處。
果然,馮桐見徐佑和袁階相談甚歡,知道一時半會散不了場,所以將秋分帶到了旁邊的彆院,這會也都送了飯食,沒有慢待了她。
徐佑點點頭,謝了馮桐兩句,然後盯著滿桌的菜,食欲大開,也懶得講究儀態,吃了個不亦樂乎。袁階吃的不多,大多時候都在撫須看著徐佑微笑,或者讓伺候的下人給他添菜倒酒,往日嚴格要求家中子弟的苛刻全都消失不見,要不是馮桐知道其中內幕,還真以為這是翁婿之間,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