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幸好袁階還要考慮到現實裡的各種因素,這場宴席僅僅他和徐佑兩人而已,要是真招來家中子弟作陪,看到厚此薄彼的一幕,沒來由給徐佑招黑。
一頓飯吃的賓主儘興,等淨了手口,袁階和徐佑重新回到最初那間雅舍。馮桐早已備好朱砂和牌匾,請徐佑落筆題字。徐佑見事已至此,無法推脫,何況吃人的嘴短,便笑道:“還好是木匾,要是石匾的話,我說什麼都要力辭的……”
袁階聞弦歌而知雅意,但笑不語。馮桐卻聽的一頭霧水,見郎主心情大好,也樂得湊趣,問道:“郎君何出此言?”
徐佑在心中默默勾勒木匾的尺寸方圓和“戲海”二字的間架結構,道:“前朝有位書法名家韋誕,最善大字隸書,宮中但凡有新建殿宇,都由他揮筆寫就。隻不過那時都是石匾,需要在建成後將人吊起到空中題寫,十分的危險。後來新建了一座淩雲台,高二十五丈,韋誕又被吊上去受了一遭罪,下來後嚇的須發皆白。一回到家就告誡子孫,自他以後,韋氏不許學大字,被士林中傳為笑談。”
馮桐聽他說的有趣,噗嗤笑道:“這位韋公也著實太膽小了點……”
“倒不是膽小,好好一個名士,天天被吊來吊去,實在有辱斯文,韋誕也是沒法子!”徐佑說完了這句,神色為之一凝,挽袖提筆,頃刻間寫成“戲海”兩字,然後扔筆於案,歎道:“今日興致儘矣!”
袁階立於案旁,注目欣賞了好一會,歎道:“筆得墨則瘦,得朱則肥,這是天性使然,所以匾額書常常圓潤有餘,而蒼勁不足。七郎卻能反其道而行之,圓瘦兼得,筆力之雄健,使人心悅誠服。”然後吩咐馮桐道:“馬上去找晉陵……不,揚州雕工最好的匠人,告訴他,不管是字體還是筆意,都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偏失,雕好之後,記得貼好金箔。還有,等明日一早,去陳、楊、屈、崔四府送我的名帖,請幾位老友過府一敘!”
等馮桐出了房間,袁佑露出幾分疲態,轉身靠坐在三扇屏風榻上,道:“七郎可知我為何要你來寫這道匾額?”
“是袁公抬愛……”
“抬愛你自是有的,但我也不是沒有一點私心。”袁階揉了揉眉心,道:“等匾額做好,我會邀請晉陵的名士們前來遊玩,我敢保證,他們一看到匾額的字體,必定會追問此是何人題寫……”
徐佑歎了口氣,道:“先前我想拒絕袁公,正是擔憂這一節!”
“無妨!”袁階的眼中突然流露出幾分年輕人才有的頑皮之色,道:“他們越是問,我越是不言明,隻說請了一位不願具名的大隱士。如此,不出數月,以七郎足以引發變革的書法功力,加上這份神秘感,必定會傳遍江左。到了那時,欲求一睹七郎墨寶之人,當紛至遝來,絡繹不絕,而你正好借此默默養望。等一兩年後,朝中有了變動,或者到了合適的時機,我再道出你的來曆,豈不是頃刻之間,就能名動天下?”
徐佑打了個激靈,這不就是他的那個世界裡的營銷策劃技巧嗎,充分利用了人性渴望窺探的本能,越是藏著掖著,越是撓的人心底癢癢,然後就能調動起龐大的螺旋效應,傳播給越來越多的受眾。
這個袁階,雖然治儒,可不是那種腐儒,肚子裡的小九九還真的不少。徐佑前世裡搞的就是金融,對這些再熟悉不過,立刻就明白袁階沒有說出來的那部分。
這些是給徐佑的好處,對袁階自己,當然也有好處,也就是他自己說的一點私心。隻要一日不說出徐佑的名字,戲海亭就會成為整個楚國最有話題度的所在,可以想見,除了晉陵郡之外,還有多少州郡的文人雅士會不遠千裡的往這裡聚集。這些人來了,袁府自然要招待,要讓人家賓至如歸,一來二去就有了交情,而這些人也有自己的社會關係,有同門,有尊親,有友朋,回去之後略一宣傳,戲海亭的大名更是無人不知。
這,不僅僅是名聲,也是人脈,更是資源,對袁氏宗族或許益處不算太大,可對袁階本人,卻是受益匪淺!要知道,袁氏一族裡,跟袁階同輩的嫡係男子有十七人,其中四人都身居高位,遠非他一個晉陵太守所能相比。而袁氏現任家主已告老還鄉,體弱多病,不知何時就會一命嗚呼,如果能在此之前提升名望,哪怕不能爭得家主之位,至少也會在權力更迭的時候,在家族中的地位不被消弱,甚至能夠更進一步。
這不是宗族裡的內鬥,而是在合情合理的範圍內,儘最大努力來維持自己的利益,其實無可厚非!
徐佑的眼睛微微聚了起來,袁階表麵上看不出什麼心計,可能在談笑間布下這麼大一個局,還讓他後知後覺,水平之高,才是真正使人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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