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1 / 2)

就在這一瞬間, 帕米拉的神誌恢複了短暫的清明——

她覺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

這個黑發綠眼的小姑娘似乎從黑白的遺像上活了過來一樣, 用她那看上去沒什麼表情、卻有種莫名的溫和感的臉對著她, 那雙比雨後的森林都要蒼翠濃綠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她,而隻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眼神,便要令人心頭一軟,潸然淚下了。

她死的時候隻有十七歲,應該是剛剛結束了高考、即將升入大學當口的好年紀。

如果她沒有死去的話,可能會去紐約大學, 畢竟刊載著她的死訊的報紙就是紐約本地的特產嘛;也有可能去隨便彆的什麼學校, 反正有她的母親的基因和家庭條件在那裡擺著,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什麼庸才的;如果她不害怕哥譚本地的治安和隨時都有可能到處亂竄的瘋子的話, 來哥譚大學的自然科學係就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從時間上來看, 再過一段時間,帕米拉·艾斯利和哈莉·奎因才會變成毒藤女和小醜女呢。也就是說,如果她真的順利進入了哥譚大學的話,就會成為她們倆的學妹;沒準她們還會認識,會成為無話不談的真心朋友;沒準還會在她們成為毒藤女和小醜女之後順手拉她們一把, 讓她們不至於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甚至到了今天這個退無可退、人人都視她們為過街老鼠的地步……

隻是這些可能性, 全都在她的死亡麵前戛然而止了。

黑白的遺照就像個不可撼動的標杆一樣, 將“在十七歲時死去的赫蒂·布朗”和“被騎士藏在房間裡的小姑娘”兩者之間畫下了牢不可越的界限。哪怕那個還鮮活著的小姑娘穿著跟遺照上的她一模一樣的正裝, 哪怕她們的麵容都是一樣的年輕又清麗、還帶著東方人獨有的異國風情,帕米拉也能敏銳地從兩人完全不一樣的眼睛中判斷出來,她們其實並不是一個人。

一個兩眼空洞、心存死誌的人, 和一個渾身上下都是蓬勃的生命力的人,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然而生與死的界限又是不可逾越的。不管外界的時光怎樣如水飛逝,日月如梭,可對赫蒂·布朗來說,她每分每刻都永遠停留在年輕美麗的十七歲,她的時光在她死去的那刻起,便永遠、永遠地凝固住了。

從此報紙以外的每個人都在發生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變化,世界上少了帕米拉·艾斯利,少了哈莉·奎因,少了二代羅賓,取而代之的是毒藤女、小醜女和阿卡姆騎士。

然而被永遠定格在黑白遺像裡的赫蒂·布朗再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了。雖然她的照片上沒有任何表情,本人在看向毒藤女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神色上的變化,可是帕米拉莫名就有種預感,如果她笑起來的話,便會讓人恨不得把整片天空都獻給她,因為她就是最燦爛的暖陽,她值得這個。她細致又秀美的眉眼間應該都是滿滿的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樣子令人一見便永遠難以忘懷。

阿卡姆騎士也注意到了她的異常,自然也看到了這份訃告。不過他半點異常的反應都沒有,甚至還相當自然地從帕米拉的手中把赫蒂的訃告給搶走了,塞進了自己胸前的口袋裡,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走了。”

帕米拉這才反應了過來:“……上帝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阿卡姆騎士已經開始前去追擊黑麵具了,哪怕帕米拉如此失態地問出了平時的她絕對不會問的事情,他的腳步也分毫都沒有為她停留,甚至連最短暫、最刹那的停頓都沒有出現,隻有他的聲音在逐漸遠去模糊:

“我說過我有分寸,你以為呢?”

然而帕米拉無法麵對這個事實。說來也奇怪,她的神誌明明都在植物毒素的折磨下混亂那麼久了,在這麼長的身為毒藤女的時間裡,都沒能有幾次能夠找回自己的意誌的時刻,然而在這個之前素未謀麵的少女的遺像前,她竟然能夠維持這麼久的清醒的時光。

而且不僅如此,有種莫名的力量正在她的心底呼喊,讓她在這一切都塵埃落定後,去看一看赫蒂·布朗的墓碑。

就一眼。她很快就順利說服了自己,隨即跟在騎士的身後一同去追殺黑麵具了:

不會有什麼事的,去一眼就好。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她還能夠維持這來之不易的清醒的話。

似乎連上帝都在幫她。等到最後,阿卡姆騎士先一步把黑麵具給打穿了腦門之後,帕米拉依然維持著自己的神誌。她對阿卡姆騎士伸出手,示意道:

“讓我再看一眼她的訃告。”

然而阿卡姆騎士半點把那張舊報紙借給她的意思都沒有,隻是問她:“你要乾什麼?”

帕米拉解釋道:“我想去看看她的墓碑。”

她這話一出口,就連自己都覺得有點解釋不通了:

她跟赫蒂·布朗素不相識,這姑娘現在的身份又神秘得很,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夠去祭拜人家的樣子。而且按照她一貫的作風,這種行為完全說不過去,簡直就像她腦子又壞了一次一樣!

阿卡姆騎士卻沒有立時嘲笑或者反駁她,隻是把那份訃告拿出來看了一眼:

“格林大道19號,公共墓園H區35號。”

——然後他就又把舊報紙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半點給帕米拉再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帕米拉:???

幸好現在是黑夜,就算一紅一綠——現在阿卡姆騎士對外的身份已經變成紅頭罩了——這個配色賽狗屁的組合走在街上,也沒什麼人會注意到他們的,於是兩人輕輕鬆鬆就來到了格林大道19號。

公共墓園的大門在晚間是緊鎖的,為了不讓臟兮兮的流浪漢或者隨時就能抽出槍來對打的在逃罪犯們乾擾亡者的長眠。尤其在哥譚的夜間,那麼這個安全措施便再有必要不過了。隻是區區一把鎖可是攔不住這兩人的,他們輕而易舉就翻過了高聳的圍牆進入了公共墓園,來到了H區的35號麵前。

他們看到了赫蒂·布朗的墳墓。

純黑色的大理石上刻著她的生卒年月,帶著尖刺的藤蔓與的紋樣簇擁在她的名字四周,一行由優美的花體字書寫著的墓誌銘陳列正中:

【痛苦如此持久,像蝸牛充滿耐心地移動;快樂如此短暫,像兔子的尾巴掠過秋天的草原。】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非常小,再加上現在天色已晚,哪怕以帕米拉的良好視力也看不太清。她看了一眼旁邊的阿卡姆騎士,發現他竟然好像有點輕鬆的意思,之前在和黑麵具一行人混戰的時候,那湧動在他周身、得幾乎都要化作實體的殺意全都儘數收斂了鋒芒,於是帕米拉便覺得這句話肯定十分重要,會不會是什麼能夠讓人的神誌恢複正常的關鍵詞呢?

一念至此,帕米拉便心生好奇,俯下身去想要看清這行小字到底寫了什麼。結果僅僅是俯下身去,也依然無法讓她看清,她不得不再往前湊一湊、走一走,等到她的雙腳都猜到了凸起的墳墓邊緣,她才看清了上麵寫的誰什麼:

【嘿,你踩到我了~】

【難得湊這麼近,緣分啊朋友,廣告位低價招租要不要?】

——第一句話的末尾還加了個相當俏皮的波浪號,真是在用實力詮釋什麼叫做“我皮故我在”。

帕米拉突然覺得有點想笑,又有些想哭。最後她還是什麼情緒都沒表現出來,儘數強自壓抑了下去,用她操控植物的能力把隔壁墓碑上的、即將枯萎的給強行催生了一下,把新鮮而芬芳的白色花朵放在了赫蒂·布朗的墓前,便悄然離去了。

阿卡姆騎士在這裡停留的時間要更久一些,至少帕米拉都走到公共墓園不在她視力能及的範圍的時候,也沒看見騎士離開的身影。然而即便如此,等她回到阿卡姆,想撬開騎士的房門看一眼赫蒂·布朗的時候,騎士本人早就在房間裡麵了,還把她用來敲門的植物給團吧團吧塞了出去。

他再看向赫蒂的時候,發現這小姑娘已經倚著牆睡著了。他又細細地看了一下,發現這姑娘身上穿著的正裝的確是她在遺像裡的時候穿著的那一套,連領口的燙銀花紋和領帶上的暗紋刺繡都一模一樣,單薄得很,便歎了口氣,把她抱去了沙發上,順便找了床被子,把她從頭到腳都包了起來。

有句老話說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阿卡姆騎士在當晚又做了個夢。隻不過這個夢有彆於過往的輕鬆,他從中感受到的壓抑和窒息感,一點也不比當初他還是羅賓的時候、剛被小醜困在阿卡姆的時候感受到的少上半分。

他終於徹底而清楚地看到了,赫蒂·布朗那永遠定格在她十七歲的人生。

不知是不是真的因為有地質學家的母親帶給她的優秀基因加持的緣故,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從小就在自然科學的領域展現出了過於常人的天賦。然而因為她的母親是應試教育下培養出來的優秀產物,所以她也就要用同樣的方法來要求自己的女兒。

在這樣過分嚴苛的教育之下,她的天賦並不是什麼能讓人歡喜的東西了,而是一種累贅。可是她的天賦,換句話說,在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道路上的累贅可不止一個:

她又極為擅長寫作。

於是母女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在周圍的同齡人們全都能夠生活在閒適又自由的環境中的同時,兩者一對比,這種完全不同的教育體係帶給赫蒂的,便隻有無窮儘的壓迫感和窒息感了。

她越想反抗,她的母親就會愈發嚴厲地把她所有的掙紮都打壓下去,在打壓的過程中,甚至還會帶著中國家長特有的優越感、責任感和使命感對她嚴加管教:

我這是為你好,等你將來就懂了!

——隻是她終於沒能撐到“懂”或者是“不懂”的那一天。

剛參加了高考的少女還沒來得及接受任何大學的係統教育,就借著所在高中的研究室、靠著自己的天賦和自學,在植物學方麵取得了人人矚目的一個進展。有了這個科研成果打底的話,彆說什麼紐約大學、哥譚大學了,全美有頭有臉的大學都會對她投出橄欖枝的!

然而她的科研成果和報告、論文等成果,全都被某個一直都在偷偷計劃竊取赫蒂的研究的老師偷走了。幸好在她一直忙裡偷閒做實驗的過程中,不少同學全都知道這件事,在發現赫蒂的科研成果被盜用之後,她的同學便立刻聚集到了一起,想幫她申訴。

他們把證據都準備好了,就等著跟赫蒂一起商量出個章程來呢。結果就在他們聚集在赫蒂家裡,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

赫蒂的母親回來了。

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有這個能力。或者說,她信是信了,但是“自己女兒背著自己三令五申說要好好準備高考的命令去偷著做實驗”這件事,帶給她的怒火和衝擊力,是前所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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