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2 / 2)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這麼做,赫蒂·布朗?!”哪怕在夢裡,這個女人的聲音也尖銳到刺耳的地步了,甚至連身為旁觀者的阿卡姆騎士都覺得自己要是在夢裡也能戴上自己的頭盔就好了:

“誰讓你做這些多餘的事情了?我讓你好好學習,你怎麼敢陽奉陰違?!你知道高考有多重要嗎,在中國的話,這可是能決定你以後的人生究竟如何的大事!”

她當著赫蒂的同學,一點麵子都不留給她,把自己的女兒當場罵了個狗血淋頭,還壓根就沒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畢竟多少年來,中國家長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不聽,非要把我氣死你才開心?!”

這些放在平常,隻不過是母女間司空見慣的鬥嘴的時候會說的話,眼下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連她的同學們都相信她,為什麼她的血肉至親卻還在為“聽不聽話”這件小事而訓斥她、責罵她呢?

突然,赫蒂抬頭,對離她最近的一位在她母親的怒吼下瑟瑟發抖的男同學微微一笑:

“你記得我在上課的時候寫過什麼吧?就那節‘如何給自己的墓碑寫一段有創意的墓誌銘’的寫作課?”

這位男同學突然被赫蒂問了話,才像是受了驚一樣猛然抬起頭來:“記得、記得!”

——隻可惜阿卡姆騎士不是赫蒂認識的那個傑森·陶德,要不然的話,他就能認出這家夥原來就是弗拉什,是赫蒂的那個“前男友”來了。

“好。”赫蒂再次對著他微一點頭,似乎放下了什麼重擔一樣,平生第一次開始對她的母親頂嘴了:

“這麼些年來,你在賜予我生命和撫養我的同時,又用這樣的方法,無時無刻不在精神上讓我痛苦得幾近死去,還要把我殺死第二次。這樣算來的話,母親,我不欠你的。”

“好啊,你翅膀硬了,長大了,敢威脅我了?!”她的母親還在不停地訓斥著她:“你怎麼敢這麼說——”隨即,那刺耳又憤怒的音調戛然而止,從她的母親喉嚨裡迸發出一聲破了音的尖叫:

“——赫蒂??!!”

滿室的驚聲高呼之下,十七歲的黑發少女奮力向窗戶一撞,直接就把那扇開合式的玻璃窗給撞了開來。尚且穿著畢業典禮上才會穿的正裝的她,從二十二層的高樓一躍而下,那道翩躚的身影如同每年都會在五大湖掠過的燕子一樣,輕靈、敏捷又自由,哪怕隻有短短一瞬,也讓她呼吸到了不被束縛的空氣。

天旋地轉間,過分燦爛的陽光照射進她翠綠的眼眸,陽光燦爛,藍天高遠,綠樹間尚有蟬鳴陣陣,白雲席卷如紗如縷。

真是個前所未有的、陽光燦爛的好天氣。

隨後這位地質學家難以接受“自己的女兒竟然是被自己的教育方式給活活逼死的”這個事實,便大發訃告,以此來證明自己對女兒的愛。似乎這樣就可以彌補長久以來,她都忙於工作和科研而疏忽了對女兒的照顧、隻會一味地用自己經曆過的事情去強行套在赫蒂身上、最終導致了赫蒂的死亡的這一過失。

在赫蒂死去的那一年,她又領養了個同樣是黑發綠眸的小姑娘,打算這次一定要再教個聽話的孩子出來;本來還在為赫蒂打抱不平的同學們也紛紛淡忘了這個姑娘,畢竟這件事太可怕了,還是忘掉的好;也就隻有弗拉什不負赫蒂所托,在她的母親單方麵給她決定了墓碑上的銘文之後,私下裡動用自己家裡的關係,找到了負責雕刻的工廠,把這兩句話給赫蒂偷偷加了上去。

阿卡姆騎士被赫蒂最後一躍而出的舉動震得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一直都沒能領教過有個這樣的家長該多可怕的他,一時間不知道是他曾經遭受過的痛苦更能摧殘人,還是這種漫長的鈍刀子割肉式的摧殘更為殘忍。

等他好不容易從這個漫長的夢境中醒來之後,隻感覺渾身都是冷汗,而他自從在阿卡姆紮了根之後,已經不知多久都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赫蒂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了,正在旁邊滿懷擔憂地看著他。隻不過赫蒂沒能想到他會這麼突然地睜開眼,所以那明寫在臉上的擔心的神色都沒能收起來。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半晌,最後還是阿卡姆騎士率先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啞,似乎剛剛經曆了什麼常人難以忍受的情緒波動一樣,不過這點僅有的異常也被他飛快地掩蓋在狀若平靜的表象之下了:

“早些時候……你為什麼沒來找我?”

赫蒂一時間竟然沒搞懂他在說什麼,隻能茫然地回望著他的綠眼睛,小聲道:

“你是不是睡糊塗了?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阿卡姆騎士這才反應了過來,他在夢中見過的那個赫蒂·布朗,已經永遠地停留在了她的十七歲的好年紀裡,而這個從彆的世界而來的赫蒂·布朗,卻又無比好命地還沒經曆過這些事情。

這讓兩人之間唯一能夠進行的話題,也被從中斬斷了,阿卡姆騎士前所未有地認識到了這個問題: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她又遲早有一天要回去。

這不是他的赫蒂·布朗;而在這個世界,能夠帶給她自由和依賴的人,卻又來得那麼晚、那麼遲,直到一切都無可挽回了,他才在愛捉弄人的命運的引領下,在夢境裡得以回顧她過分錯綜複雜、艱難困苦的人生。

既然這樣……他的心裡一時間,竟情難自控地生出了某種怨懟的意味了:

既然這樣的話,你又為什麼會來到我的麵前?!你會在什麼時候離開,又會回到什麼人的身邊去呢?

他還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呢,就看見赫蒂的身影突然開始虛實不定起來了。他下意識地便伸出手去,正好拉住了赫蒂的手,似乎是想把她再一次拉過來、留在自己的身邊,可是在猶豫掙紮了好久之後,阿卡姆騎士最終卻還是放開了她的手。

隻是這麼短暫的一握之下,他便能感受到赫蒂的手冷若寒冰。

他看著赫蒂已經開始模糊起來了的臉,最終還是沒能抑製住心頭的怨憤之情,忿忿然開口道:

“把我的世界攪和得一團糟,然後你就想走?太任性了吧,小姑娘?”

赫蒂又一次被之前襲擊過她的暈眩感包圍了,與此同時,她的腦海裡也再一次響起了係統的聲音:

“小赫蒂,準備好,我們要回去啦!”

赫蒂的耳邊同時響起了兩個人的聲音,本來混合在一起的時候就很難辨彆了,再加上她現在難受得很,根本就無法聽清阿卡姆騎士的話。幸好他再次開口了,隻不過這次他的話語帶給赫蒂的衝擊力,比“係統回來了”帶給她的都要大一些:

“……算了,你還是走吧。”他最後還是放開了赫蒂的手,那雙如同被冰封的湖水一樣的綠眼睛裡,終於出現了些微的感情波動:

“趁著我還沒反悔,赫蒂·布朗——”

他將那份訃告從胸前的口袋取出,塞進了赫蒂的手心:

“到另一個世界的我身邊去吧,他需要你。”

赫蒂猛地睜大了雙眼,剛想問他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遲來的黑暗又一次嚴密合縫地攏住了她。她走的是那麼的快而無聲,倏忽間便帶著那半張泛黃的報紙,從這個密閉的房間裡消失了,若不是阿卡姆騎士的掌心還殘留著這份過涼的溫度的話,他都要以為,剛剛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他精神錯亂之下的又一場夢而已。

他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覺得這樣也好,一切都結束了。至少那個世界的他們肯定會有個好結局,這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看那小姑娘趁自己做夢的時候偷偷投來的飽含關心的目光就知道,他們不僅認識,而且關係還好得很,就差臨門一腳就能成事兒了。

這是好事,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好事。

——但是他依然十分難過。不是以阿卡姆騎士的身份而悲傷,僅僅是作為傑森·陶德。

他承認他還在懷念。懷念那些永遠都回不去了的、蝙蝠洞裡的過往,懷念永遠停留在十七歲的年華裡的、他的赫蒂·布朗,懷念那些驚鴻一瞥卻長久留存心頭的天高雲淡與熱烈的陽光。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應該是毒藤女來找他,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黑麵具的資產的問題了。不知道毒藤女現在究竟還清不清醒,是毒藤女還是帕米拉·艾斯利,可是就算她也變回原來那個樣子的話,他又能怎麼辦呢?

地球依然自轉,太陽依然東升西落,春夏秋冬四季輪轉依然交替有序,並不為因為世界上缺少了一個叫赫蒂·布朗的少女、更不會因為有人給了她遲來卻真心的悲傷而停止運轉片刻時光,世間萬事萬物都還是要正常運行下去的。

但在這一瞬間的恍惚裡,他真情實感地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有引用,特此說明:

痛苦如此持久,像蝸牛充滿耐心地移動;快樂如此短暫,像兔子的尾巴掠過秋天的草原。

——二戰蘇軍第一狙擊手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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