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覺得自己實在很有苦中作樂的本事。
他精心養護的胡子沒了,這已經夠讓他心酸了,現在還挨了一刀。
雖然這一刀在肩膀上的和一刀在臉上刮掉胡子的,看起來都很有挨的必要,但大約又讓他的海上度假朝著受難的方向推進了一點。
不過把這一刀和胡子沒了跟那海上異族的傳聞聯係在一起,他又自己想想都覺得頗有意思了。
小胡子是輸給司空摘星,總不如是被海裡的奇妙種族都取走收藏來的有戲劇性。
“你這一下真夠狠的。”
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即便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劍都敢一接,可時年帶著他跳入水中這個舉動他本來就沒反應過來,更何況她根本沒有絲毫的殺氣。
更不會有人想到她的袖子裡還藏著這樣快的一把刀!
他單知道她的內功卓絕,掌力驚人,卻不知道這位本事恐怕隻差那些齊名的老江湖一線的姑娘還用的一手好刀。
為何公孫蘭會死在她手裡也就不奇怪了。
縱然是不用對方帶來的扇貝上夾帶的毒,她恐怕也有本事取了她的性命。
而這一刀的刀傷——
陸小鳳解開了半邊上衣露出了那一下海中打來的刀兵造成的傷口。
那確實是一道與葉孤城當時所受的傷極其相似的傷口,明明是一道貫穿傷,還在這瞬息之間往複切入了一次,留下的居然隻有薄如蟬翼的一道痕跡。
要不是傷口還在滲血,陸小鳳幾乎要懷疑這道傷口可以自行合攏了。
“這道傷口能把他們騙來嗎?”閻鐵珊湊近看了看,很是懷疑。
“這怎麼能叫騙呢!”陸小鳳義正嚴詞地抗議,“這就是一道貨真價實的傷口好不好?”
他晃了晃身體,示意閻鐵珊扶著他一點,“走,就說你閻大老板在橋邊撿到了被海妖打傷的陸小鳳,現在誠邀他的一眾好朋友來欣賞他的傷口看看是不是真有這麼個另類的種族,不僅傷人還剃人胡子。”
跟著陸小鳳來的花滿樓都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陸小鳳歎息道,“花滿樓啊花滿樓,想不到你也不是個真君子。”
這溫潤如玉的公子回他,“跟你這樣的人一道多了,就算是個真君子,也會變壞的,(*)何況今日我一來看不見沒有胡子的陸小鳳是個什麼樣子,也看不見你現在這為朋友犧牲的傷口是個什麼樣子,隻能聽到你現在還很有精神頭,便替你一樂而已。”
時年覺得這一對損友的交談實在很有意思。
陸小鳳更是個有意思的人,他硬生生將大約隻有三分痛的傷口表現出了七分的誇張,愣是讓他從閻鐵珊的地方搬去了花滿樓那臨時住所後,被派去傳信的人都相信了他身中一刀命在旦夕。
所以等第一個趕到的霍休看到他的傷口的時候,這個穿著一身洗到發白的藍衣裳,踩著雙草鞋的老人,直接乾脆地翻了個白眼給他看。
這也是時年第一次見到霍休。
他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個富甲天下的富豪,反倒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老頭,這是個看起來隨和到讓人甚至很難說他是個守財奴的老人。
他在床邊坐下,腰上掛著的錫壺搖晃了兩下,裡麵顯然灌滿了東西,瞧著有些沉。
“我說陸小鳳啊,你確定你不是為了來騙我的酒喝嗎?”霍休開口問道。
“我要想喝酒,自然有一百種方法從你的酒窖裡把酒騙出來。”陸小鳳哭笑不得地回他,似乎是這說話間扯到了傷口,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變成了苦笑,“你也看到了,我向來是不樂意讓自己受傷的,受傷了就得麻煩朋友,也沒法過我的逍遙日子。”
“不錯,能讓你受傷的人也很少,能把你的胡子剃掉的人也很少。”霍休慢吞吞地將錫壺從腰上解了下來,擰開壺蓋遞到了陸小鳳的麵前,“拿去吧,就當是我這位老朋友給你帶的探病禮。”
那果然是天下少有的好酒。
光憑散發出來的酒氣就能判斷這一點。
陸小鳳滿足地一口悶下了半瓶,這牛嚼牡丹的勁看得霍休的眼皮跳了跳。
陸小鳳現在是覺得自己這傷受得值得了,霍休卻有些頭疼。
不過他也並非隻是為了探傷來的。
“你的傷真跟葉孤城一樣是被那什麼海中異族傷的?”他問道。
“你之前見過這樣奇怪的刀傷?”陸小鳳反問他。
“沒有。”霍休一生見多識廣,能造成這樣傷口的或許見過,能把陸小鳳傷成這樣的確實沒見過。
“那你可曾見過陸小鳳沒招架住誰的刀劍?”他又問了句。
“確實也沒有。”霍休越聽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尤其是一個有錢的人年歲大了,多少會有點迷信,他本就對海上奇珍勢在必得,現在雖然是陸小鳳先遇到,但越是連他都負傷了,霍休也就越發覺得,這是專為他量身定製的財富。
“我猜你一定還想問,這個打傷我的到底是不是和葉孤城說的是一個東西,”陸小鳳又抿了口酒,不動聲色地看了時年一眼。
他起初覺得對方隻是為了製造一個借口,可現在他又有些疑惑了。
他這道傷口和葉孤城臉上的實在相似,相似到讓人覺得是一種武器製造的,但假若真是如此,從情理上來說,她沒有這個犯案的動機才對,更沒有把這個漏洞暴露在他麵前的必要。
所以陸小鳳寧可相信,這隻是個巧合而已。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下去,便聽到有個正好在此時從門外進來的人接話道,“這還用問嗎,能讓你陸小鳳忘記接劍接刀,再把你打傷,那麼一定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你說我說的對否?”
進屋來的是武當派的木道人,也便是陸小鳳提到的另一個能做到同時擊敗閻鐵珊的五位護衛的人。
時年打量了他一番,比起霍休,這位木道人無疑要顯得像世外高人得多。
他穿著的是武當的道袍,頭頂的是一尊道冠,大約是因為修煉武當派內門正宗的靈玉心法,讓他表現出了一種神光內斂的姿態。
很有意思的是,霍休和木道人雖然都是陸小鳳的朋友,但這兩個人間卻不能算有幾分交情。
此前時年和宮九談到這兩個人的時候,宮九給出了個很邪門的解釋。
他說霍休練的是童子功,木道人是武當內門,依照這幾代的武當規則也是不能娶妻生子的,所以八成也是童子功,彼此之間總得分個高下,偏偏兩個人都是自恃德高望重,絕不可能隨便動手的,當然隻能表麵上稍微不對付一點。
時年權當這個解釋沒聽到,不過她出於直覺,覺得這兩人都有點讓她覺得有違和感的地方。
陸小鳳回答木道人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話說的是在理,可惜讓她給跑了。”
木道人笑了起來,“妙極妙極,此前我說我隻有圍棋、吃飯和劍術上勝過你,現在又可以多一樣。”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需要說也知道,他說的這多一樣是什麼東西。
“道長你這就不厚道了,霍休這個好朋友探病給我帶來了美酒,你卻隻來笑話我放跑了美人,和少了兩條眉毛。”陸小鳳忿忿不平。
“你錯了,”木道人答道,“我還給你帶來了一個剛剛聽到的好消息。”
他故作神秘地一指窗外,“你若還說我是來看你笑話的,我就不說了。”
陸小鳳隻能從床上直接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