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錫道長儘管安排便是。”馮天雨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此時也顯得格外心平氣和。
雖然他心中還存著一份疑慮,不知道這後半冊會不會在彆的地方。
神錫道長端正了一番身上的道袍,恭敬地走到了這一片棺材之前。
峨眉弟子送上的三牲祭品和新的香燭都已經被擺了上去,又有個弟子端著一盆清水供他洗淨手,這才又接過了一柱線香,就著蠟燭點燃,持香後退,緩緩地躬身行了個大禮。
簾幔在此時發出了一陣被風攪亂的窸窣作響的聲音,神錫道長仿若未覺一般分毫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繼續默念祝禱。
時年雖然覺得有些對不住他,可上次對付南宮靈的時候,嘗到了裝神弄鬼的甜頭,此時她也打算故技重施一番。
若非是劍譜缺損的一半看起來關係重大,這些人又如何會重新回到這個地方,或者說,江彆鶴為何會到這個地方。
她隱藏在袖中的手,突然推出了輕飄飄的一掌。
此時在場中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神錫道長的身上,等著他完成這一番祭祀之後將那後麵半本秘籍找出來,又怎麼會想到會有人在此時發難。
時年平日裡的掌法剛猛,卻不代表當她要控製掌力的時候,做不到收放自如,控製有度。
這一道飄萍一般的掌力夾帶著嫁衣神功綿長堅韌的特質,混雜在這陰風之中全然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端倪,等神錫道長突覺燭火的搖曳有些異常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靈厝之前的燭光驟然儘數熄滅。
這石室頃刻間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黑暗之中沒有人在發出移動,起碼以邀月的本事都不曾聽到,顯然這一番突變並不是有人打算借機搶奪,當然不會有人做這種蠢事,要知道點著一根蠟燭或者是吹亮一根火折子並不需要多少時間。
果然在這黑暗中立刻有一根蠟燭點了起來,卻並不是任何一個人所站著的位置。
被燭光照亮的人也並不是一起下來的任何一位。
他的身量很高,卻瘦得不見多少餘肉,尤其是被微弱的燭光映照得一片陰影的臉上顴骨顯得格外的突出,這滿臉青慘慘的胡子搭配著布衣草鞋鏽劍,怎麼看都像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入了此地休息的流浪漢。
可在他抬起臉的時候,一雙烏黑的眼睛裡兩點燭光生光,更是在他過分有神的目光中,顯得像是兩點旺盛的野火。
而當這雙眼睛展現在眾人麵前,透著凜冽的殺氣鋒芒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會留意他的布衣上有著一道道的血痕,他的草鞋前端還破了個大洞,讓他的腳趾裸露了出來。
在場有不認識他的人,卻也有見到過他的人。
這是燕南天!昔年第一神劍燕南天!
馮天雨已經被對方這突如其來的現世消息給驚呆了,他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莫非這本劍譜其實還是神劍訣,隻不過隻有下半本是,而上半本不是?
但燕南天在此,對任何一個以劍道為己身所長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還不等他問出劍譜所在,便看到燕南天突然拔出了手中的長劍,當劍氣聚集在這把絲毫不起眼的鏽劍之上的時候,誰也不能懷疑這不是燕南天,因為這蟄伏將作的劍光遠比這滿堂陰風讓人覺得可怕也寒涼得多。
他的臉色好像有些發青,江彆鶴又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可下一刻他也顧不上到底是不是錯覺了,這手持鏽蝕長劍的男人將衝煞之氣縈繞的眼睛看向了他的方向。
一道讓他分不清到底是從人的口中發出來的聲音,還是以更加離奇的形式湧現出來的聲音宛如驚雷一般在這石室裡響起,“江琴!拿命來!”
江彆鶴悚然一驚。
在這依然隻有一根蠟燭點亮的石室裡,搖動著的神幡讓本就因為燕南天的突然出現而極度恐懼的他,壓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分辨對方到底有沒有影子。
更來不及從在場最強的幾人的反應中看出這燕南天到底是個活人還是尋仇的鬼魂。
他隻看到一片強橫無匹的劍氣,從那把誰看了都覺得是個破銅爛鐵的劍上發作,目標隻有一個,那便是曾名江琴,現名江彆鶴的他!
更有另一道緊跟著響起的質問在這石室中響起,“江琴你這背主求榮的叛徒,我與二弟在九泉之下豈能饒你!”
劍光縱橫間,距離江彆鶴距離近的幾人早已經飛快地閃開,他明明是想躲的,可這一瞬間他的腳好像在原地生了根一般,冷汗更是涔涔地從後背冒出來浸透了脊背。
又有一道燭光突然亮了起來,不,準確的說是一根火折子,這道火光照亮了半張他覺得眼熟,卻顯得太過於稚氣的臉,可在極度的驚恐之下,他又如何有這個多餘的心力去分辨那張臉到底是一張多少歲數的臉。
他隻知道燕南天的二弟便是他的舊主江楓,當年依稀就是這個模樣。
更何況,此刻那劍光已經到了眼前。
他本能地從這看起來並不足夠密,卻幾乎沒有突破間隙的劍光羅網中翻了出去,那正是他隱約覺得能逃出生天的方向,然而他的麵前是一堵牆,而在他飛快轉向之中,另一片比此前更加不留餘地的劍氣已經鎖定了他的位置。
天要亡我!
江彆鶴滿腦子都是這四個字。
他其實也想過為什麼燕南天會出現在峨眉派的禁地,就算是變成了鬼他也很應該永遠留在昆侖冰雪之中,留在惡人穀裡,他更知道,他這分毫不加以辯解,等同於已經承認了自己就是江琴的舉動,勢必要給自己留下後患,但此時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緊的,更何況,什麼都可以騙人,劍不會!
這便是燕南天的劍!
他試圖做出一點或許有用或許無用的反擊,又想著不知道朝著邀月宮主的方向逃不知道有沒有用,然而他的手抖得厲害,此時他還哪裡看得出來是那光風霽月、氣度清雅的江南大俠的樣子。
他剛拔/出來的劍尚未拿穩就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但在那發自神劍訣的劍氣即將將他撕裂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被一陣輕柔的力道推了出去,幾乎在同時,他聽到了自己身後的石壁發出了一聲響動,像是觸發了什麼機關一般移動了開來。
江彆鶴哪裡顧得上去思考這後麵通往何處,在燕南天那張臉和隨時可以了結他性命的威脅之下,他連時年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打開了那個通往地宮的機關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去想這個。
他直接從這石壁之後的通道斜坡上滾了下去。
來不及感知這就地一滾摔下去造成的傷勢,和他齊整的衣冠變成了什麼樣子,燕南天的劍氣依然給他一種芒刺在背之感,他隻能飛快地往前狂奔,穿過長得讓他心慌卻總算有了兩側的油燈燈光的長廊,朝著前方的一線明光出口方向而去。
時年提前打開的地宮鐵絞盤後的房間的暗門便在此時成了江彆鶴的救命稻草。
他隱約覺得後麵追殺的劍氣變得薄弱了些,但又好像隻是鬼魂用軟刀子慢慢折磨他的戲法。
他穿過暗門進入那鐵房間,看到站在中間同歸於儘的兩具骷髏的時候,更是驚了一跳,根本不敢停留地穿過了中間的絞盤控製區域。
但他的麵前唯一的一條路正是通往前方幽暗的石室。
他強忍著心臟的鼓噪,朝著石室走去,後方的腳步聲迫使他不得不繼續往前。
可出現在他麵前的並非是一條生路,而是一片堆疊的屍骨,而在這一片已成白骨的屍體之中,還有兩具死去不算久的屍體。
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即便這張臉經過了一年的忍饑挨餓變得瘦骨嶙峋,對死亡的恐懼也變成了一種凝結在這張灰白死氣覆蓋的臉上的神情,讓他的五官看起來變了形,可地底的低溫暫時定格住了他的麵容,讓江彆鶴依然能從這張臉上看出他生前的模樣。
那是一張跟他年輕時候很像的臉。
是他養了十五年的兒子江玉郎!
這當然不是有人製造出的假象,否則他偽裝一個跟離家時候更像的江玉郎豈不是更能摧毀他的心理防線。
在這一刹那他好像突然聽不到後邊的動靜了,腦中回蕩的聲音讓他的腿腳又開始發軟,直到他突然跪坐在了江玉郎的屍體麵前。
他好像感覺到有一束光從他的身後照了進來。
那或許是一道燭光,也或許那是一道劍光。
“你殺了我吧。江琴作惡多端沽名釣譽,踩著玉郎江楓的屍骨往上爬,是到了遭報應的時候了。”
然而當他轉頭的時候,卻看到站在最前麵的不是燕南天,而是——神錫道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