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從關外帶回來的大美人?
時年陷入了沉思。
她怎麼不知道李尋歡身邊除了鐵傳甲之外還有什麼人,那個金剛力士就算藍蠍子再怎麼眼瘸也不能說是個美人。
非要說的話,王憐花倒是能算,畢竟他是要一道去李園追討憐花寶鑒的。
時年突然想到了她在上一個世界的常春島見到的那個房間裡的女裝,又有點想通了。
隻是讓她有些不太明白的是,以王憐花的本事要想要回憐花寶鑒完全可以直接登門——
她越是了解這個世界也便越是清楚,昔年沈浪和王憐花等人少年成名,與快活王對上到底是何等的一路艱難,也是何等的名動天下。
縱然他留下憐花寶鑒是十年前的事情,更是少有作為見證之人,可他就算直接登門也絕沒有人敢說千麵公子犯得著在這件事情上說謊。
而論及武力值的話,除了李尋歡之外,整個李園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夠他打的。
那便隻有一個解釋了。
時年好歹跟王憐花有些交情了,更是在分開前與他定下了師徒之約,又怎麼會猜不出如王憐花這樣性情的人,喬裝成了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恐怕不是出於什麼惡趣味的目的,便是有什麼彆的算盤。
她倒是不擔心王憐花的安全。
上官金虹或許武功在學得太雜的王公子之上,但這人已經死了。
天機老人也能算武功比他高,可兩人之間並無仇怨。
至於她自己更是要“尊師重道”一些。
比起他這喬裝改扮有可能被揭穿,時年倒是更願意相信,李園內的人怕是要被王公子戲耍個徹底。
“妹妹,我說你不如那位王姑娘有女人的風情,你應該不會見怪吧?”藍蠍子看時年這沉思的樣子,還以為自己引起了她的不快。
這“王姑娘”的稱呼讓時年險些將手裡的酒瓶摔出去。
隻聽藍蠍子繼續說道:“要我說有這麼個大美人也好,那位武林第一美人實在是個丟人玩意,我聽她跟自己的侍女說什麼女人天生可以不講道義,因為天生比女人強的男人一定會讓她三分。”
“我呸,要不是有這樣想法的人坐在這什麼武林第一美人的位置上,又怎麼會讓我們被人瞧不起,我藍蠍子偏要證明自己從武功到江湖義氣上都壓過男人一頭,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便能得到,才不需要彆人施舍,更沒有什麼天生不天生的道理。”
“姐姐說的不錯。”時年舉杯敬了敬她,“這江湖上所謂的製約,隻要有一個人敢於去打破,便能帶起更多人,今日我因殺上官金虹擄劫百曉生被人稱為妖女,明日我便要這江湖中奉我為武林神話。”
藍蠍子定定地看著她。
她這話說的實在果決,也對她的胃口。
這張甚至還差三兩年火候才能徹底長開的臉上,月華流照之中更顯得攝人心魄。
這小姑娘不像是她,在她身上哪怕是在飲酒的時候都有種格外分明的世家王侯的氣質,她本不需要坐在這城樓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廬,看守著百曉生這個魚餌將人引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應該坐在朱閣綺戶之中享受著最好的東西。
不對,這又哪裡有什麼應該……
藍蠍子突然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雖然看起來是個能豪飲的樣子,卻實則並不是個酒量絕佳的人。
她又灌下了一壇子的酒後,臉上已經顯露出了幾分紅暈來。
她搖晃著走到了城牆邊上,將酒壺中殘存的酒朝著百曉生的頭上澆了下去。
“你……”要不是把柄還被捏在時年的手裡,百曉生早就對這個醉鬼痛罵指責了,然而現在他隻能任憑著夜晚的涼風將酒氣吹乾。
“對了妹妹,我忘記問你了,”藍蠍子撐著城牆,像是因為酒醉反應慢了半拍,慢吞吞地開口,“你方才想問百曉生什麼東西?這倒是姐姐的不對了,一直打岔到現在,讓你也沒問成。若是這個老匹夫回答不上來,我說不定有些門路替你問到。”
“一件無關輕重的小事,姐姐不必放在心上。”時年回答道。
她想問的事情隻與百曉生和心鑒和尚有關,本想給這個好用的工具人一點機會,不過被藍蠍子這麼一打岔,她又收回了主意。
順其自然算了,總歸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好吧,那我就不強求了。”藍蠍子不如她登上來之時靈活地踩上了城牆,“妹妹,彆怪我提醒你一句,雖說此番兵器譜的排序你是想將女高手也排上去,可有些人未必會領你的情,聽從你的調配。”
“說句不中聽的,這江湖上自認為自己也行的人不知多少,妹妹雖是好心,卻也還是防人為上,尤其是我之前說不是她門下的那位。”
藍蠍子一個翻身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她踩上去的時候踉蹌,這翻身落下的時候卻一點也看不出是喝醉酒了個樣子,實在是讓時年更覺得她有意思的很。
“她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阿飛問道。
“她讓我小心大歡喜女菩薩。”時年回答道。
阿飛是跟著她聽完了天機老人對兵器譜上或者不在譜上的高手的解說的,就像知道先前跟時年打起來的那個呂鳳先,原本是用的銀戟,因為得知自己隻能在兵器譜上排到第五覺得是個恥辱這才練成了手上的秘技一樣,也跟著知道了那位大歡喜女菩薩最難對付的不是她徒弟多她本人內功也高,而是——
而是她將自己的一身肥肉化作了一種幾乎無人能夠破解的防禦,按照天機老人的說法,再怎麼鋒利的武器一旦陷入了她的肉中,便也拔不出來了。
當她練成了這樣“天下無敵”的防禦之後,她便萌生了一種自負的情緒,並不覺得自己會輸給旁人。
“她會站到少林的那邊?”阿飛又問。
“不,她站在自己這邊。我們隻要知道她很難成為我們的朋友便足夠了,而我們需要做的,隻是利用留在鄭州城裡的武林高手和另外一支勢力,對少林裡聚集的那群烏合之眾施壓。總會有人做出決定的,到底是先在兵器譜上空缺出這麼多位置的時候讓能者補上,還是因為一個並沒那麼關鍵的罪名清剿我這個妖女。”
時年笑容中透著幾分勝券在握,“你很快便會看到了,我讓金無望做的第三件事要派上用場了。”
百曉生突然覺得今夜格外的冷。
他不知道時年到底還做出了何等安排,卻也知道,那位昔日的快活林財使,後來的龍卷風軍師金無望,絕不是會輕易被說動的人,若非等閒事也不需要他出動。
而以他的人脈和本事,也絕無可能讓自己的算盤落空。
這酒肉的味道從炭火爐後撤下來很快被夜風一吹便消散了個乾淨,百曉生居然覺得自己已經學會苦中作樂了,在這種被掛著的狀態下也極其艱難地成功入了睡。
隻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睡多久,便被一陣聲音給吵醒了。
他看到的是一幅誰見了都會覺得荒誕的畫麵。
幾個身著紅紅綠綠衣服的男人,塗抹著脂粉,看起來瘦削得很,可或許他們的瘦削隻是與他們抬著的轎子上的那個女人相比的。
這坐在四麵透風懸掛著簾幕的轎子中的女人,足有五六個男人的體格,她的眼睛都被臉上的肥肉擠壓得看不太出原本的形狀了,卻在轎子被抬到城樓下、看向百曉生的時候,在這眯縫眼裡流露出了一絲精光。
跟在這轎子後麵的女人一個個都與前者有著相似的體格,奈何並沒有那麼多人可以用來給她們抬轎,她們隻能靠著自己的兩條腿走,便在走動間形成了一種大地的震顫。
饒是百曉生已經做好了再次見到大歡喜女菩薩時候的場麵,還是不由地被眼前的情景駭了一跳。
而大歡喜女菩薩好像並沒有來找他麻煩的意思,她隻是在城牆下用格外有深意的目光打量了百曉生好一會兒。
讓他幾乎要懷疑自己在對方的眼中是否便是她手中拿著的炸雞,隨時可以被拆吃入腹,又好像隻是在嘲諷他這個當年仗著有人庇護,在她的麵前說出了自己絕不會將女高手排入兵器譜的人,現在也淪為了可笑的階下囚。
那隻蒲扇一般的大掌擺了擺,轎子便換了個方向。
正如昨夜藍蠍子提醒的那樣,大歡喜女菩薩顯然沒有進城的打算,而是直接轉道去了少林。
百曉生不知道嵩山少林的幾位大師看到這樣的一群來客會是什麼反應。
他隻知道,這江湖確實是亂了。
在漸漸升高起來的日頭中,他那點難熬的困意也被驅散得差不多了。
正在此時,他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在城外出現馬蹄聲並不太奇怪,可如果這個馬蹄聲中其中的一半遵循著一方的節奏,而另一半則遵著另外一種節奏,卻各自有其自己的一種韻律的時候,那便有些奇怪了。
因為這顯然並不是哪一方商隊或者是什麼尋常的馬隊。
從遠處的煙塵中靠近的,一半白馬白風氅,一半則是黑馬黑披風,像是在中間有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將這兩支都是精銳騎兵的隊伍分開成了兩半。
而即便領導這兩支隊伍的人都穿著黑衣,卻都格外醒目地從隊伍中脫穎出來。
百曉生如何會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
白色的隊伍正是那沙漠中的龍卷風騎,在隊伍中的黑衣軍師正是他也得說一聲智囊角色的金無望,而黑色的隊伍中那領頭人,帶著一把漆黑詭譎的刀,正是兵器譜上第六位神刀無敵白天羽。
這兩個人怎麼會走到一起!
百曉生想到了李尋歡和白天羽之間的交情,他此番回到中原勢必並不隻是回李園看看那麼簡單,何況他帶去的那個美人更是讓百曉生有種隱約的熟悉感和微妙的不安。
又或者金無望說服白天羽前來並不是因為李尋歡,而是因為同處西北他們兩位本就有些常人未必就能知道的交情。
他還想到了昨夜時年說的讓金無望做的第三件事……
那麼第一和第二件事又是什麼?金無望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欠人情債??
百曉生又無聲地暗罵了一句。
他被掛在此地的時間越久,他也就越覺得自己的頭腦遲鈍,仿佛能夠在對方手中活命便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與其努力了半天隻得到了讓自己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仿佛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結論,還不如乾脆一點躺平算了。
他此刻也隻能看著那兩支訓練有素的隊伍極守規矩地就這麼原地駐紮在了城外,而時年從城樓上翻了下去,如一道清風一般掠到了那幾人的麵前。
隻剩下了他還在原地胡亂猜測。
不,還有個在他身邊的傻小子。
“軍師果然守信用。”時年對他拱了拱手,“可惜讓軍師吃虧了,算來我救了鐵化鶴隻是一件舉手之勞,卻勞駕軍師先替我散播消息,又去請來神刀堂堂主助陣。”
時年話音剛落,便聽到一旁的白天羽笑道:“我說小妹子,你可不要被金無望這家夥給騙了,他請我來沒費什麼功夫,他隻跟我說兩句話。”
“第一句,他說他遇到了個飛刀玩得像是刀,還打贏了小李飛刀的姑娘,問我可有興趣一道去見見。”
“第二句,他說上官金虹一死,金錢幫覆滅,便是我神刀堂揚名天下的機會來了,我若不趁此機會來此一亮身手,把我這第六的名號往前推一推,更讓人看看我神刀堂的風采,我便不是個男人!”
白天羽手中的那把烏鞘魔刀此刻看似沉寂,但也正如他這人此刻看起來爽朗大氣雄姿英發一般,隨時都能爆發出驚人的威勢。
這兩句話如何不正中白天羽的下懷。
李尋歡是他的朋友,甚至他在關外的那幾年還與他有過約定,倘若將來他有了孩子,一定要將小李飛刀傳給他的一個孩子。
能戰勝小李飛刀的即便贏他的本事未必在飛刀上,但若是刀反而更好,他這個真正用刀的才有必要來一飽眼福。
而神刀堂更是白天羽的誌業所係。
上官金虹的本事在白天羽之上,卻忽然死在了彆人的手裡,這曾經有一十七名兵器譜上高手相助的金錢幫四散而去,他若不趁此機會吞並一部分,他又有何資格說自己有將神刀堂發展成為天下第一的雄心壯誌。
找準機會才是他這種梟雄該做的事情,至於看似站在了少林這種武林泰山北鬥的對麵,對白天羽來說又有什麼乾係!
也沒見金錢幫氣焰囂張的時候,這群嵩山的得道高僧出麵阻止。
“小妹子你說吧,我們現在需要做什麼?”白天羽看著城樓上的百曉生,眼神中露出了幾分輕蔑之意。
“有兩位到了便好,原本我怕我不在此地,隻有阿飛在此,會被人將百曉生劫走,少了這麼個順理成章重修兵器譜的借口,多少要麻煩一些,所以我想請兩位替我看住他,我要進城去找幾個人。”
“郭嵩陽和呂鳳先?”白天羽神色中露出了幾分戰意。
“不,遊龍生和胡不歸。”
金無望發覺,自己雖然替時年請來了白天羽,卻好像一直沒有完全跟上她的意圖。
可仔細想來又發現她做出的是最好的選擇。
為什麼選遊龍生?
因為他是藏龍老人和雪鷹子的後輩,即便誰都看到他在城門口敗給了時年,可他代表的其實是武林中有長輩倚仗的後起之秀。
在百曉生排序兵器譜的時候他們還沒有被排上去的資格,現在卻未必不能一爭。
一旦她爭取到這部分的支持,也就意味著,一些急於讓家中小輩揚名的武林前輩,就算想不欠著她的人情恐怕也不行了。
為什麼選胡不歸?
因為這位劍絕代表的是未曾排入兵器譜中的隱世高手中的佼佼者。
如果他能加入,聞風而來的同類足以讓兵器譜的含金量更上一層樓。
畢竟死在她手裡的已經夠多了,整個兵器譜堪稱千瘡百孔。
至於郭嵩陽和呂鳳先確實是不必去請的。
一來這兩位選擇落腳在鄭州城中已經足以說明些問題了,二來,白天羽到了,他們這兩位在他前麵的又怎麼會避戰。
難道要讓白天羽的魔刀在他們頭上不成?
“胡不歸向來瘋瘋癲癲我行我素,恐怕不會為彆人的想法所乾擾,你要說服遊龍生容易,要說服胡不歸卻不太容易。”金無望還是提醒了一句。
時年卻笑著搖了搖頭,“不管結果如何,不試一試就放棄不是我的原則。”
金無望知道自己無法打消時年的這個想法,她在前往挑戰上官金虹之前便已經想到了今日,提出了那第三件事.
如今這試圖說服胡不歸的執拗想法,恐怕也早在她的計劃之中。
他甚至在想,第二件事,便是那上官金虹的死訊和百曉生被擄劫的消息的四散傳播,經手人除了他之外還有鐵化鶴夫妻,他們其實與胡不歸是同一類的情況,她是否在這裡也已經埋藏了一個潛在的信號。
她希望他們也能參與此事,尤其是明明武功不弱於人,隻是未能繼承紫煞手的功夫的柳伴風。
他忽然覺得,她不像是初入江湖的人。
若非是自小便對江湖勢力無比熟悉的人,實在很難擁有像她這樣的大局觀,抓住了這一個突破口後,直接摧枯拉朽地引動了一連串的人物隨著她的計劃行動,直到將江湖格局徹底洗牌。
相比之下,他竟然覺得王憐花在李園攪和出的那些個風雨,都隻能算是小伎倆了。
他目送著時年的背影走入鄭州城中,忽然聽到身旁的白天羽歎了口氣。
“怎麼了?”
“我隻是在想,你說萬一她也有組建一方勢力的打算,我的神刀堂還能當這個天下第一大幫嗎?”白天羽抱胸而立,臉色中帶了幾分深思,她雖是個年少的女孩子,卻實在要比男人都有魄力也有本事得多,也著實讓他佩服。
“這可不像是你白天羽會說出來的話。”金無望瞥了他一眼。
白天羽朗聲一笑,“你又何嘗像是兩三年前的金無望,你之前話沒那麼多。”
金無望沒搭理白天羽的調侃,這位驚才絕豔的神刀堂堂主看來並不需要他的開導便已經自己想通了。
因為他緊跟著說的是:“不瞞你說,金兄,我現在覺得,我這風流的毛病可能得改改。這年頭的姑娘一個比一個了不得,萬一惹火上身惹出了個跟那位時年姑娘一樣厲害的人物,我盤算了一下我可能玩不過。”
金無望輕咳了聲回道:“你放心吧,有她這樣本事的人,大概也看不上你。”,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