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辨彆了一番她入城的位置。
這汴京城中,七年前和七年後的變化並不大,起碼對已經將城中地圖爛熟於心的她來說,要找到蔡京蔡太師的府邸並不算多難。
她現在要做的,隻是無意之中泄露她已經進了城的消息。
傅宗書和蔡京是同盟不錯,但大約雙方都知道,在這種關係之下住得太近反而會讓彼此都有些受製於人的感覺,還不如住遠一些,也就給了時年操作的空間。
在蔡太師府邸外打更巡邏經過的更夫,突然發現前方有一道並不隸屬於周邊防衛之人的黑影,他正想將燈籠舉起來,朝著那個方向照過去看看,卻忽然感覺到額前一痛,直接倒了下去。
打更的銅鑼被時年接住,無聲無息地放在了地上。
下一刻,她一把抓起被她擱在牆角,早已經卸掉了偽裝的顧惜朝,翻入了高牆。
然而她人尚未落地,已經有一柄劍在暗夜之中寒光驟起,劍尖送到了眼前。
時年怎麼會不知道她闖入的方向正好有人,還是蔡京手下七絕神劍之一。
當然,要她看來,這七絕神劍雖是當年跟隨在智高身邊的七絕神劍的弟子,以弟子繼承師父名號的方式同樣被稱為七絕神劍,卻顯然不及當年那幾位的水平。
起碼,眼前這位還不夠格!
他是“劍神”溫火滾。
儘管他一朝學成便擊敗了混沌一劍仙與千劍聯盟的盟主,更是在如今的所謂七絕神劍之中,排行僅次於“夢中劍”羅睡覺,但要稱為“劍神”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諷刺。
他的劍氣太過於直白外露,更因為脾氣火爆,劍招也隨之帶上了一種暴烈的氣息。
時年在太師府外逡巡良久等的就是這個人。
溫火滾怎麼都沒想到,一個在他看來是來行刺太師的家夥,居然在他先發動的攻勢中,突然將一個人推到了他的劍鋒上,在這劍尖受阻之時,一把奪命的飛刀穿透了他的前額。
他倒下去前,看見了一張漂亮得讓人過目難忘的臉。
隻是這張臉上現在隻有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更透著一股如月色的冷淡。
時年確認顧惜朝和溫火滾都送了命後,無聲息地將顧惜朝的屍體推下了一旁的池塘,將青龍劍的劍柄和劍鍔部分在花池邊緣的地上印出了個足以讓人判斷出劍是何劍的印記。
而後,她拔下了飛刀也一並朝著塘中丟了下去。
這偏僻地方的池塘並沒有那麼清透,一時半刻也看不出底下到底藏著什麼。
做完這些,她背著青龍劍,抓起溫火滾的屍體翻出了太師府。
顧惜朝意欲投效太師闖入,溫火滾性情暴躁,將他當做是亂黨斬殺實在不難理解。
而他發覺殺錯了人,連夜逃走更在情理之中。
至於青龍劍中的秘密,他倉促之間又怎麼可能發現,不過是覺得青龍劍並非凡品,便也將它一道帶走了而已。
他既然得罪了太師,便必須找個能庇護得了他的地方。
上一任七絕神劍之中的六個都死在了諸葛神侯手裡,尤其是上一位“劍神”,他要尋求一方托庇絕不能選擇諸葛小花,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所以他隻能去找傅宗書,這事情又兜回來了。
光是單方麵的背叛怎麼夠意思,當然要再添一把火,讓傅宗書和蔡京兩邊都覺得對方有背棄盟約的意思,這才方便她下一步的舉動。
時年對此大為滿意。
她現在要做的最後一件事——
就是讓跟著顧惜朝來到京郊的人,都無聲無息地消失。
從傅宗書這邊的人看來,若非顧惜朝有了什麼彆的想法,他完全不必偷偷趁夜進京,大可以明日順理成章地押送叛黨前來,他這麼一做誰都會覺得他是心中有鬼。
而殺了人耽誤了大事的溫火滾,在倉促之間能想到的拖延時間到他與新靠山達成協議的辦法,是讓顧惜朝的隊伍先從城外消失,好像也並非是什麼說不過去的事情。
時年這進城一來一回的速度極快,戚少商本以為她要在天將明的時候才會回來,卻已經聽到了她敲擊窗戶的聲音。
雖然進來的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人,而是個易容做了個一看便知脾氣不大好的漢子的家夥,扛著的死人還跟她長得一樣。
“遲姑娘,你這總是更改樣貌能否提前說一聲,否則我真是怕造成誤傷。”戚少商覺得有點無奈,得虧自己並不是她的上司。
“不必叫我遲姑娘,之前我瞎掰的。”
戚少商聞言表情一滯,她這說出自己瞎掰的事情無比理直氣壯的狀態讓他有點頭疼,好在等此間事了,再有頭疼也就是金風細雨樓那位樓主頭疼。“喊我時年就行。”
“這個人的屍體你去找個隱蔽點的地方埋了,我們一會兒進城。”
時年將溫火滾的屍體和青龍劍都丟給了戚少商,省的自己費力。
而她用溫火滾的佩劍,在這間房中劃出了兩道劍痕,這才收手翻出了客棧。
等到再次和戚少商會合的時候,她手裡已經不見了那把劍,戚少商不知道這個顯然是死在時年手裡的家夥到底是什麼身份,卻也猜得到,她恐怕做了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現在便隻差坐山觀虎鬥,順便將連雲寨的罪名洗脫了,戚大寨主應該不會介意在金風細雨樓多做客一陣子?”
時年抿唇一笑,看起來絲毫也不像是剛在手裡沾了兩條人命的感覺。
“自然。”戚少商回答道。
他話音剛落,便感覺自己和勞穴光都被時年抓了起來。
方才他是如何看著顧惜朝被她帶進城的,現在也是如何被拎進去的,好在她這頂多就是推了一把助力,等過牆頭哨崗,就已鬆開了手。
這是戚少商第一次進汴京。
他本以為自己走在這權貴橫行,造成連雲寨今日局麵的地方,會感覺到壓抑和苦悶,卻發覺被時年來了這麼一出後,隻想知道金風細雨樓裡,到底有多少行事作風如此詭異的家夥。
時年指了指隱隱綽綽的天泉山,在濃重的夜色中,那裡看起來模糊得隻剩下了一片陰影。
“你應該能看到那個方向,天泉山便是金風細雨樓的所在,樓主先行一步,從來情報不落於人後的楊總管想必已經知道了你們的到來,你們直接去自然有人接應。”
“那你呢?”戚少商聽出了她話中並沒有要跟他們一起行動的意思,有些意外地問道。
時年擺了擺手,“我去搞個回歸金風細雨樓的儀式感。”
戚少商沒聽懂時年的意思,但顯然對方並沒有要讓他明白的意思。
她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時年去了六分半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雷損之事,再加上這些年間六分半堂在和金風細雨樓的交鋒中處在了弱勢的位置,她當年曾經暫居過的地方,包括雷損和狄飛驚的住處,都還是空置的。
不過這倒是方便了她的行動。
她進了那個連通到天泉山的地下通道,妥帖地合上了地道口的機關,順著這條已有七年不曾有人走過的路自地下朝著天泉山走去。
事實上蘇夢枕回到金風細雨樓也不過比時年早了半日而已,無論是將轎子移交給無情,還是後續的掃尾都需要些功夫。
他早知道時年今夜會有舉動,也有些難眠地自塔上望下去。
汴京城中早已不剩了多少燈火,在這一片漆黑中,仿佛遲早會有一場雷雨落下。
而在玉泉山的腳下,兩盞搖晃的風燈下,楊無邪派去等在那裡的人接到了兩個夜行的客人。
隻不過蘇夢枕隔著這個距離也看得出來,時年並不在這兩人其中。
他正有些奇怪她去了哪裡,忽然聽見了一陣輕叩的聲響。
聲音來自他的床底。
這條路已有多年不曾有人走過,自打雷損落敗離開京城,他對付六分半堂也不再需要這樣一條偷襲的通道,就仿佛這隻是他和時年之間的秘密一般。
然而現在有人重新敲響了這條通道的門,讓他突然有了她確實回到了汴京的真實感。
隻是就算是他也不會想到她選擇走的是這個路進來。
他打開了床下的機關,露出了底下的通道,正想伸手將人拉出來,突然看見她抬手,將一束花舉到了他的麵前。
“今夜夜遊太師府的紀念,還好毀屍滅跡的時候放在袖子裡沒壓壞,算我遲到多年的賠禮道歉如何?”
從這條密道中探出頭的少女璨然一笑,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好像既讓人意外,又因為是她,也並沒有那麼意外。
蘇夢枕抿了抿吹了會兒風更顯得蒼白的唇,不由搖頭失笑。
她真是慣會給人驚嚇和驚喜。
他轉身將花束插入了一側矮櫃上的花瓶中的時候,正聽見時年跳出了地道後頗為遺憾地又感慨道“可惜我蹲到了七絕神劍之一,達成目標就出來了,不然還能看看有沒有品相更好的。”
他斟酌了片刻,這才狀似平靜地應和“你若想種什麼花,金風細雨樓裡何處不能讓你種。”:,,.,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