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仿佛橫空出現的一招並非是關七的先天破體無形劍氣。
按照相爺的計劃,羅睡覺更改了前去調查連雲寨等去處,前來此地作為伏擊刺殺的最後一招。
他在死於這一招之下的時候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站在黃樓樓宇之上的米蒼穹也同樣看清楚了這一點。
與其說這是一種劍氣或者是刀氣,不如說這更像是一種接近於關七在武道上達到了破碎虛空境界後誘發的,一種姑且可以稱之為“破壁”一般的力道。
米蒼穹無法分辨出這到底是因為時年的本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是因為她距離關七離開的地方太近,才讓她短暫地掌握了這種本事,在完全不受控地狀態下發作了出來。
但他突然發現時年的目光轉向了他。
誰還敢小瞧她?
京城裡關七雖然瘋癲可就連諸葛神侯都必須承認,那或許才是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更遠的人。
而在這金風細雨樓副樓主的接任儀式上,關七突然來襲非但沒讓金風細雨樓陷入危機,反倒是成就了她的名聲。
能跟關七戰成這般模樣,縱然她現在看上去受傷不輕,若非蘇夢枕的動作夠快,恐怕她已經倒在了地上,可誰又會忘記她那幾乎可以貫穿關七前額隻是止步在將人喚醒的一刀。
這是獨步天下的一刀。
更何況她現在還以近乎神鬼莫測的手段擊殺了突然發動襲擊的羅睡覺。
七絕神劍中米蒼穹看得起的也就是這個夢中劍而已,可惜對方就沒選對對手。
現在時年朝著他看過來的時候,米蒼穹更是感覺到了她目光中湧動的一種古怪的力量,讓那雙本應該清透的眼睛裡染上了一層血色。
饒是她其實在靠著蘇夢枕支撐住身體,她緊跟著出口的話,也驚得米蒼穹幾乎奪路而逃。
“米公公,金風細雨樓的戲不是這麼好看的?現在隻剩你一個了,你就不下來試試?”
米蒼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將心神都放在時年和關七的對決中的時候,在這黃樓之中的交手早已經塵埃落定,除了朱月明這種吃官家飯的之外,包括八大刀王這幾個就算脫離開了方應看的勢力背景,在江湖上依然不容小覷的家夥,都已經暫時先被楊無邪帶人拿下了。
至於到底是殺還是放,就要看他們各家能拿得出手的誠意了。
現在確實隻剩下了他一個。
他當然可以出手。
先前在與蔡京的協商中,為了將關七引出來,他其實已經在京城裡暴露了師承。
他師從斬經堂淮陰張侯,從他手中學到了將昔日敗給韋青青青的風刀霜劍一千零一式合並改造出的朝天一棍,時年當日在皇宮裡裝神弄鬼其實也不曾見到過這一招的完整版。
可他不敢去試她現在到底還保留著多少戰鬥力。
她看起來的渾身鮮血臉色蒼白會否隻是個要將他一道拿下的假象——
就像蘇夢枕明明外界傳聞他沉屙纏身,但連殺七絕神劍中的三劍,卻絲毫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病症發作的樣子。
他將人護在懷裡,意圖明確得隻要不是個瞎子就看得出來,假若時年發揮不出多少戰鬥力,那麼他便是那個護花使者。
米蒼穹已經不像是自己年輕時候拜師的時候那樣有膽魄了。
更不像是剛入宮的時候還有種哪怕已經做了個太監也必須要做人上人的心態。
他退了一步,決定借助彆人的手在京城中覆雨翻雲,可現在就連方應看都死了。
他又想借助蔡京無比想要解決金風細雨樓這個屢次壞他大事的家夥,眼看著關七駕臨此地,自己也來此看一出好戲,可惜現在又失敗了。
所以他也更加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
在時年依然有些模糊的視線之中,米蒼穹的白眉白發都仿佛籠罩上了一層帶著死氣的蒼黃之色,而他那雙在內功運轉的時候看起來要比尋常時候更藍的眼睛,有種漸趨渾濁的架勢。
所以時年突然笑了出來。
她依然頭疼得厲害,滯留在體內的處於臨界點的力量在擊殺了羅睡覺後稍有好轉,但要徹底化為己用絕非是一朝一夕之間可以做到的事情,所以就算是她看似先擊退了關七,後擊殺了羅睡覺,她其實依然沒有把握當場格殺米蒼穹。
但是對方已經先認輸了。
在這位大內第一高手的身上她感覺到了一種身處暮年的老人姿態。
這也意味著縱然今日金風細雨樓的一場儀式被攪和了個亂七八糟,他們也已經提前鎖定了勝局。
“米公公,哪有前來做客的客人站得比主人高的道理。”時年的語氣依然溫和有禮,甚至裡麵都並沒有帶上多少威脅,可米蒼穹聽得出來,這分明就是給他下達的最後通牒。
要麼下來像是朱月明這樣,當個客人見證完這金風細雨樓副樓主的上任,要麼現在就離開。
要麼——
還是以這樣一個從上往下俯瞰的狀態站在那裡,等來她和蘇夢枕的圍攻,將命留在這裡。
至於他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又有什麼影響,就像蔡京對金風細雨樓動手在此番派出的人手上也並未加以遮掩,隻要將江湖爭鬥控製在了合理的範圍內,占理的就隻會是最後勝利的一方。
何況他可沒忘記,蘇夢枕的手上,還有一副免死鐵券。
用來應付他米蒼穹足夠了。
他看見時年跟蘇夢枕小聲說了句什麼後,這位氣勢比此前任何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都要驚人的金風細雨樓樓主,托著她的胳膊將人扶起來,在並肩而立,或者說時年稍稍靠著他站定的狀態下,兩雙眼睛都同時看向了他,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後背發涼的恐懼。
他當機立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金風細雨樓。
“其實要殺米公公也並非不能殺,但起碼現在不是對他動手的時候,七絕神劍背後有人,卻還算是江湖人的行列,先來冒犯金風細雨樓,死了也能說個明白,米蒼穹——”時年歎了口氣。
“他膽魄已喪,要想振作起來,也得看我們給不給他這個機會。”蘇夢枕回答道。
他話音剛落便感覺時年看向了他。
他陡然反應過來自己先前在看到她險些出事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此前內心關於兩人很可能並非身處同一個世界的糾結,忘記了他對自己身體狀況的隱憂進而不想耽誤她的情緒,想都沒想地喊出了那聲阿年。
更是突然就像是個毛頭小子一般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比之當年在神針門初遇她的時候還要沉不住氣,衝到了她的身邊。
現在她不可能沒發現他在此前看起來“公事公辦”的表麵舉止之下藏匿的心思。
可她並沒有掙脫開他的手,即便其中多少有些因為身上的傷所導致的不得不為的依靠,但她的眼神中並無抗拒。
這讓蘇夢枕多少看到了點希望。
“把儀式舉辦完。”時年抿了抿唇,覺得蘇夢枕臉上一番表情變化實在是有些好笑。
他臉上那身為樓主的威嚴和斬殺來犯者的雷厲風行之下藏著一種患得患失的情緒,隻是現在所有人的目光其實都已經集中在了相攜而來的兩人身上,這才讓這情緒隱沒在他的眉眼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