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蘇夢枕這話,方巨俠的臉色倒是沒變,隻是用略有些微妙的目光看向了他。
他說覺得這個年輕人跟他想象得不大一樣,確實不是一句假話。
京城裡金風細雨樓的行事宗旨,從蘇遮幕作為樓主的時候開始到如今就不曾改過,隻是到了蘇夢枕的手裡更加銳意進取。
方巨俠自己也有過年輕的時候,他當年殺進過少林寺、無頭穀、惡人林、絕情峰,年少意氣輕狂之時,對敵人絕無任何手軟的意思,殺得血流遍地痛快淋漓也並不會顧忌帶來的後果。
因為當時的他覺得這種行動帶來的江湖感召,要遠比用語言來說服彆人與他同道來得有效得多。
他敢這麼做,也是因為他年輕的時候便已經武功獨步天下。
所以他聽聞金風細雨樓在蘇夢枕的手裡逐漸壓製過去了京城裡的其他勢力,取代了原本六分半堂與迷天七聖盟對峙的格局,更是在近來讓這京城裡幾乎隻剩下了一家幫會之後,他幾乎要以為蘇夢枕會很像年輕時候的自己。
隻是因為身處京師重地,多少會稍微收斂一些而已。
然而他看見的卻不是個鋒芒畢露大權在握的年輕人,雖然他上來便是一句不大客氣直戳人肺管子的人逢喜事。
不過他倒是真可以說自己是人逢喜事的,方巨俠自己也是過來人,看得出來這並肩而來的二人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剛談上戀愛的小年輕在言辭之間稍有些仿佛刻意想要讓人知道他們之間關係的意思,倒也不奇怪。
何況這位姑娘看起來,是個絲毫也不遜色於這位金風細雨樓樓主的奇人。
“你們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來的,我其實沒想到你們會直接承認,甚至讓人先將登門的理由寫在信裡,不怕我直接打上門。”方巨俠直視著兩人的眼睛,他穿的是一派遊山玩水便利的打扮,但在此刻鋒芒外露的時候,誰也不會懷疑他是如何當上的各家勢力領頭人。
“因為沒有這個隱瞞的必要。”時年回答道,“何況,前幾日已經有人試過打上門來是什麼結果了,我想以方巨俠的身份,就算您並沒有想要親自去了解,也定然會有人告訴你這一點。”
方巨俠笑了笑。
他覺得這小姑娘實在不是個善茬。
這裡畢竟是他手底下的人包圍的地盤,所以她以關七上門來絲毫未討得了好這話,來了一出先聲奪人。
更有意思的是,這位蘇樓主和她未經過商量,也並無什麼暗號的示意,但兩人之中到底由誰來回答這句話,居然也默契得很。
他顯然並不怕時年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話。
“關七破碎虛空我是應該要替他高興的,不必牽扯在這紅塵俗世之中,為聲名所累,為武功所累,為感情所累。”
時年留意到在他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身邊那位疑似溫小白的姑娘臉色白了白,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
方巨俠繼續說道,“不過我跟他不一樣,我隻想和夫人一起遊樂山水,行吟放歌,我心有牽掛,武道便強,更不至於到了能破碎虛空而去的地步。所以姑娘不必以關七來類比我。”
“既然方巨俠都這麼說了,可見此番是以私事來談論方應看的死了。”時年敏銳地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了點關鍵信息。
“何為公事,何為私事?”方巨俠問道。
他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身邊那位讓時年覺得氣質沉靜輕靈的夫人將溫小白一道帶出了房間,留給三人一個完全清靜的聊天空間。
“私事便是一個沒被教養好的兒子在外麵犯事的時候被人給打殺了,他頗有本事的父母親自上門來找仇人,那便是江湖規矩的解決。”
蘇夢枕順著時年的話說了下去,“如果是公事,那便是這位方小侯爺仗著自己有個好義父,為了壯大手中的權勢,勾結宦官,聯通權貴,私通外敵,在京城裡做些不要命的買賣,被人以江湖規矩處理了,現在來替他撐腰的人來了,為了防止這位靠山感情用事,我們隻能搶先一步將公事的證據擺在台麵上,用官家手段來應付。”
“光是私通外敵這一項,都已經足夠給他判上個死罪了。被人發現意欲逃命,不幸在追捕中送命,也並非是什麼說不通的事情,這份證據已經候在了公門外,隨時可以遞進去。”
麵對這位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輩,蘇夢枕也沒有分毫與對方客套的意思,畢竟對方不是來看一個後起之秀有多少本事,而是來為兒子的死討個說法。
方巨俠的手指輕輕轉動著杯盞,這兩個人給了他兩重威脅。
一重來自這個年歲雖小,卻讓人看不清底細的姑娘,她是武力威脅。
她能與臨近破碎虛空的關七幾乎戰平,甚至因為關七本身的神誌不算清醒,占據了上風,想來在跟關七的一戰中更有突破長進。
她的意思也很明顯了,以私事來處理方應看之死,單打獨鬥她是絕不會懼怕的。
第二重便是來自於這位金風細雨樓樓主,他打出的是家國大義的旗號。而這一點也正好是方巨俠的軟肋。
“聽聞方巨俠返京,我們找過不少人了解您的作風。”蘇夢枕語氣從容。
“包括諸葛神侯。”
方巨俠清楚這京城裡的變化,確實如他們所說,很多事情就算他自己沒有刻意去了解,也會有人告訴他。
比如說他相當清楚,諸葛神侯因為皇帝給自己錯誤判斷局勢,讓那個潛入宮中幾乎殺了他的人逃出了宮,必須找一個替罪羊,這才被□□關押了起來。
而又因為時年和關七的一戰,一個破碎虛空一個尚在京城,這京城裡出了這樣的強人,他一麵想要拉攏,一麵又懼怕對方對他的命造成什麼威脅,乾脆重新將諸葛神侯的□□給解除了。
這與當年下詔請他入朝為官,其實不是為了任用他的才華武功,為平叛儘力,為萬民行事,而是隻是想要讓自己多一個在身邊拱衛的人,並沒有什麼邏輯上的區彆。
這也是為何時年和蘇夢枕可以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神侯,上門問詢了些跟方巨俠有關的事情。
“不錯,包括諸葛神侯。”時年回答道。
不知道該不該說,這兩位這一唱一和的回話,彼此不曾打斷過,讓人何其清晰地感覺到了兩人共同進退,又有種極其登對的默契,未嘗不是對對麵的一種震懾。
“神侯對您的評價是大逆不道。但這並非是一個貶義詞,我想您應該知道是為什麼。”
這確實沒什麼不能說的,皇帝對付不了他,所以有些話即便他說出來,或許聽到的也不隻是諸葛神侯,他也照樣可以全身而退。
“我之前跟諸葛小花說,我為何要拒絕當今的邀約,因為兩個理由,第一,皇帝他也是個人而已,為何我要替他賣命,第二,他荒淫奢靡,昏庸愚昧,為何我要聽他的。”
這兩句話可不是什麼人都敢說的,但是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