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或許誠然是她的女兒不假——
否則這無法解釋她為何會在手上有這個特殊的印記。
和她達成交易的宋缺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兒也知道她的失蹤,卻因為交易的條件限製,從未見過她一麵。
事實上算起來真正見到過她的竟然除了接生之人,便隻有寧道奇了
但就算是寧道奇,也不曾見到過這個記號。
嶺南天刀宋缺已有將近二十年不出江湖,祝玉妍自己更是長年重紗覆麵,見過他們兩人容貌的人便不多,更何況是知道他們當年那場關於陰癸派未來繼承人的交易的。
時年倒是儘撿著他們兩個身上的優點來長,在那種絕塵靈秀中還夾著一抹獨特的英氣,這也是為何她這一派舉手投足之間的瀟灑配上那身男裝,竟然也幾乎沒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這絕無可能是什麼心懷不軌之人能夠靠著易容來頂替的身份。
而這一反應過來,祝玉妍還當真從她身上感覺到了似有似無的和氏璧的氣息。
她還難免有了一點奇怪的想法。
譬如說時年會選擇用短刀,是否無形之中也是受到了宋缺所用的刀和她的天魔雙斬這種短刃的影響,也算是一種儘管不曾見過麵,卻在無形中有了聯係的緣分。
但這時候討論這些太早了,她如今算是自己的敵人!
邊不負實力確實甚至不能算是陰癸派中的二號人物,還不如修煉天魔大法的婠婠,但要知道此刻時年還麵對著她祝玉妍和婠婠的合擊之下。
天魔大法的本質便是力場,現在這一刀直接全然無視了那種牽引之力,已經足夠證明在她這種實力麵前,天魔功難以討到好處,更是證明了人數上的優勢在她麵前也同樣算不得優勢。
在她指尖,一把新的飛刀已經頂替了擊殺邊不負的那把的位置。
此刻趁著祝玉妍的恍神,時年也將手腕從對方的手中掙脫了出來。
那些交織在空中的飄帶,被一道道近乎無形的絲線反製釘死在了那裡。
淩空後翻的青衣少年以足尖踩在那天魔飄帶上,那一派閒庭信步的姿態仿佛她並非身處空中,落腳點更不是何等柔軟的絲帶。
又或者她其實不是站在隨時可能被人奪回掌控權的飄帶上,而是在她的六戊潛形絲上。
但這其實是個更加讓人覺得可怕的答案。
在這個飄然若仙的姿態中,祝玉妍也從她的臉上讀出了另外的一個信息。
她此前將向雨田的四個弟子攔來做了轎夫,將石之軒和侯希白都囚在了自己的身邊,在對錢獨關和白清兒出手的時候,實際上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奪命之舉。
就連被她趕回來報信的常真和法難,在祝玉妍事後的查探中,也發覺他們所中的銀針上附著的並非是致命的毒藥,反而隨著時日過去正在消解。
讓人覺得她好像是個好脾氣的人。
但現在邊不負死了,這也未嘗不是時年發出的一個信號——
她不是不能殺人,隻是要出手在恰當的時候。
比如此刻。
冷月之下遠比月色清輝更加清麗皎潔的少年,新握在手中的飛刀同樣纖塵不染,卻仿佛已經籠罩上了一層血色。
那把飛刀能穿過邊不負的腦袋,讓這個本有機會從旁襲擊得手的魔門高手死於非命,也自然可以將陰癸派宗主的命也留在這裡。
祝玉妍深吸了一口氣,在這種突然襲來的危機感麵前,她竟然忽然生出了幾分得意的情緒來。
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她有將近二十年沒能見到她,再見麵的時候她已經是來勢洶洶,倘若她不曾猜錯的話,是懷著將魔門勢力儘數納入她的掌控之中,謀奪魔門聖君之位的心思。
而這個目標,本就是她對這個女兒的期許。
她畢生所願就是集齊十卷天魔策,縱然身殞此地,她這個恐怕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女兒,也勢必能替她完成這個目標。
何況,她還先將石之軒那個家夥也逼到了這個地步。
這個女兒比她祝玉妍要強!
那張隻露出了一半,也足以顯露出妍麗芳華的臉上,突然多出了幾分就連時年這個不大熟悉她的人都看得出來的軟化之態。
她更是在此時將天魔雙斬收回到了袖子之中。
“祝後不打了?”時年的指腹在飛刀的鋒刃上來回摩挲。
這無疑是個依然處在警戒的姿態。
重新踏入戰圈的婠婠能感覺得到,這一把飛刀既然不受力場牽製,六戊潛形絲更是將攪動風雲的飄帶白綾都給束縛住了,這刀便足可以做到隨心所欲,她也可能是這把刀的攻擊目標。
好在祝玉妍給出了個中止這場已經能做到立威效果戰鬥的答案。
“不打了,我們認栽。”祝玉妍回答道。
這一句話中她有意收斂了天魔功的效果,少了幾分平日裡本能帶上的蠱惑效果。
時年聽得出來這話中的意思,她確實在做出退讓,也承認了自己再打下去,隻會如石之軒一般將手下敗將的地位坐得更加穩當的事實。
既然如此,她還不如早點認輸,還能在接下來的談話中占據一點或許不多但聊勝於無的主導權。
“閣下與錢獨關和小徒白清兒說的是,以花間派宗主的身份來找陰癸派的麻煩,不知道我能否得知背後真實的目的。”
時年的態度擺明了不像是白道的人,否則祝玉妍便是拚著用出玉石俱焚的招式,權當沒有這個女兒,也一定要將這個可能將魔門儘數剿滅的家夥擊殺在此地。
時年沒有正麵回答祝玉妍的這個問題,反而反問道:“魔門已經有多少年不曾出過聖君了?”
“數百年。”祝玉妍回答得很簡短。
“那麼祝後覺得,我如何?”時年繼續問道。
這個目的果然與她的猜測一致。
祝玉妍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意動,卻很快壓了下去。
發覺對方是自己的女兒,還擺明了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她心中生出了幾分歡喜不假,但魔門聖君不完全是個打服便能夠坐穩的位置。
魔門與其說是魔門,不如說是與白道或者說是與主流教派相悖的各家分支所成的勢力。
若要坐上聖君之位,武功是一方麵,能讓兩派六道中人看到及教派崛起的希望,才是重中之重。
也便是在這弱肉強食的規則之餘,也得讓人看到足夠的利益。
否則就算如六道之中的天蓮宗安隆一般,因為實力緣故成了石之軒的走狗,卻還是已經隱約展露出了打算一腳踹掉邪王,自己出來單乾的意思。
“陰癸派可以支持閣下去爭一爭這魔門聖君的位置,甚至可以提前送上一份禮物。我來此的路上發現了補天道楊虛彥的蹤跡,乾脆先將他擒獲一道帶來了。但閣下必須告訴我,若你坐上這個位置,打算做什麼。”
祝玉妍在談論正事的時候,神情中更有一種身為魔門領袖人物的威嚴。
時年覺得跟這樣的人說話應當是不需要多加解釋的,所以她也隻說了一句話,“祝後難道看不出,我為何要選擇襄陽嗎?”
襄陽。
祝玉妍的眼中閃過了幾分深思。
她若非覺得此地大有可為,也不會選擇此地埋個釘子,在必要的時候發揮出大作用。
這個女兒顯然不是個隻有絕頂的武道修為,而沒有個在亂世中伺機崛起的頭腦的人,既然她提到了襄陽,想必也對之後的安排心中有數了,那麼她也暫時不需要問這麼多。
“好,陰癸派願助閣下一臂之力。”
祝玉妍的秀眉忽然輕輕一彎,又改了口,“不,是願助未來聖君一臂之力。”
她態度裡的古怪之處,時年但凡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尤其是她的轉變來自於她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個印記。
或許婠婠也看出來了,否則不會在跟著祝玉妍離開的時候,忽然偏過頭來對著她露出了個頗有深意的笑容。
當然時年覺得,她會有這種表現,或許還有個原因是因為時年殺了邊不負。
從她對邊不負的屍體露出了個相當明顯的嫌惡神情中,時年猜出了這一點。
但現在這並非是什麼重點。
祝玉妍,祝……
“我想你應該要給我一個解釋。”
時年從陰癸派手中接手了楊虛彥這個原本可以作為石之軒在外的助力,卻被送來此地一道當階下囚的倒黴蛋,將他送去跟石之軒做了個伴後,回到了房中,將鏡子擺在了麵前。
她先前讓鏡子給她推薦一個有接近破碎虛空境界對手的世界的時候,鏡子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個地方,本就是有些奇怪的,而現在顯然便是這奇怪之處展露了端倪的時候。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了。
【祝後被你的氣場震懾,心悅誠服地要幫你豈不是好事?】鏡子這話說的要多心虛有多心虛。
時年突然撩起了自己的一縷頭發。
“你要解釋的可不隻是祝玉妍因為這個印記的事情。”
這一縷在她指尖纏繞的烏發本沒什麼特殊的,正如時年在看到白清兒的時候以發為血之餘的理由,評判出她的武功應該不低,這縷頭發同樣因為時年身上的內勁溫養,借著燭光有種濃墨流轉的美感。
她要鏡子看的是在這縷頭發的末端,從她來到此地到現在生出的一點長度。
這是她在去往彆的世界的時候都不曾出現的情況。
鏡子能讓她在其他世界遊走的時候,時間保持的暫停顯然並不隻是在外表的皮相上,還有頭發與指甲的生長,都是清楚明白地在停滯的狀態。唯獨在這個世界出現了異常。
或許一開始鏡子抵達此地的順遂,便不是個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