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時年所在那個世界的蘇夢枕所說,這個世界的蘇樓主在金風細雨樓取得勝利之後沒能做到斬草除根,極有可能是因為一份愛情。
雖然在這個波譎雲詭的京城局勢中,談愛情實在是一個太過奢侈的東西。
他不願提及此事,而是更多地回應關於金風細雨樓如今麵臨的局麵問題,他們就乾脆也沒逼他多說。
但現在在這張病體憔悴的麵容上,清晰地流露出了一種美夢被打碎的模樣。
為了防止他們在二樓的動靜被發現,他們留下了王小石在此地繼續監聽,將這位隨時可能因為咳嗽被人發覺有人在樓上的蘇樓主給送了回去。
他的一生都處在一種惡戰的狀態,現在連美夢也露出了幾分猙獰的嘴臉,多少是有點殘忍。
但是——
“其實打碎這個幻想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揭開真相的時候固然殘忍,卻起碼讓他不至於再做什麼斬草不除根的事情。”隻有他和時年兩個人的時候,蘇夢枕開口說道。
雷純口中的一支毒鏽這種操縱心神的毒,他此前並未聽說過,但“死字號”溫趣的名頭在嶺南溫家中並不小,也能感覺到雷純對此事的勢在必得。
倘若真如她此前盤算好的那般,這個世界的他在此時避開白愁飛最好的方式便是選擇進入六分半堂的地界,因為雙方之間的仇怨絕不會讓人覺得雙方居然還有聯手的可能。
而雷純又早已經在那裡準備好了這樣的一劑毒藥,目的便是在協助蘇夢枕從白愁飛手中奪回金風細雨樓的同時,也將蘇夢枕變成她操縱金風細雨樓的傀儡。
那麼“他”的結果可想而知了。
“倘若是我處在這個境地,我隻會求死,而絕不願為人所控,如狗一般活著。”
時年伸手抵住了他的唇,示意他不必做這種假設。
“這位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是個稱職的總堂主,卻不能說是個合格的梟雄。反正如今她的計劃也已經暴露了,不足為慮。這位蘇樓主的確是另一個世界的你,在心氣孤傲和才智謀斷上如出一轍,想來也與你一樣有相似的愛情觀。”
時年不由想到當時蘇夢枕說的他以前覺得喜歡的姑娘得聰明漂亮,心地也好,這當然是個沒有目標的時候更偏向於標簽化的想象,卻已經足夠她猜到此地的蘇樓主是怎麼想的了。
他也不至於還反應不過來他所想象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
“那位雷大小姐的心地可一點也不好。”時年順勢摟住了他的後頸,抿唇露出了個玩味的笑容,“當然我心地也不好,你看那些個被我抓來威逼跳舞的,個個都覺得我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混蛋。”
“這不一樣。”蘇夢枕回道,“你我在一起,你想做衝在前方的那個、由我坐鎮後方也好,想演戲讓我配合你也好,想休息讓我來解決爭端也好,你我都是獨立思考的個體,精神意誌上的獨立和相互吸引,與一方試圖操縱另一方有天壤之彆。”
“那我想看狄飛驚跳舞你乾嘛反對?”時年想到她剛去抓狄飛驚之前,往蘇夢枕那裡跑了一趟,當時他聽到她這計劃露出的神情,一半是醋勁一半是無語,便覺得是實在好笑,“獨立思考的聖君想看美人跳舞有什麼錯?”
“因為我會吃味。”蘇夢枕回答得很果斷,果斷到讓人覺得他不是在說自己吃味,而是在說吃飯。
“算了不提這個了。”
反正那群人在她的武力脅迫之下也隻能暫時安分守己排練,沒練出個所以然來,時年其實也不想為難自己的眼睛。
“陪我去做件事如何?”
蘇夢枕很清楚,在這個時候時年要做的絕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聽憑夫人安排。”
第二日的汴京城裡出了個大消息——
以蔡京為首的六賊都無聲無息地中了一種毒。
這種毒在此前發夢二黨的花府血案中出現過,名為五馬恙。
隻是現在換了一批作用的人,便是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朱勔、李彥六人。
五馬恙的解藥,或者說是一種讓症狀暫時消退,實際上並不能完全根治,還需要配合其他藥物長期服用的藥物,名叫過期春。
當時花府命案中的人不得不蒙受白愁飛的恩情,甚至後續也得接受他的“好意”,正是因為過期春早就已經絕了種,隻有在蔡京的府邸中種有一批。
可現在這一批過期春,連帶著原本儲藏在蔡府中的花種,以及放在隱秘藥房裡的恙蟲和淡金色過期春粉末都消失不見了,準確的說,是有人看到一股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風,將一批被人拔起後捆紮得整齊的過期春,卷入了大內禁宮之中。
這可不是深受五馬恙之毒的發夢二黨做的出來的事情,他們若有這個本事,當時也不至於落到那個地步。
表麵上來看,蔡京等人想要解毒也不難,過期春便在宮廷之中,派人入宮麵聖討要即可。
但這事沒這麼簡單。
近年來蔡京一黨的勢力越發壯大,官家早就想要找個法子來製約他們的實力,這身中五馬恙之毒的蔡京等人和仿佛神靈操縱天降的過期春,無疑是讓他看到了一個有些偏門卻也不失為一個法子的方向。
解藥,他當然會給,畢竟這毒也不是他讓人下的,他絕不會落人話柄。
但這一千多株過期春他卻絕不會還回去。
這天下間絕種的花若不能在皇宮之中找到,皇宮還怎麼叫做皇宮。
為了防止蔡京手下的七絕神劍之流來將花給偷走了,他做了一件讓蔡京差點在服下第一劑解藥能行動之後差點吐血的決定——
他請諸葛神侯和米蒼穹聯手,拱衛皇宮的安全。
這個命令中的潛台詞已經很明顯了。
過期春原本在蔡京的府邸中還是長在山野之間不重要,總之現在是他的了。
蔡京簡直要被這一出意外整得焦頭爛額。
會做出這種不像是人力所能及的事情的,在這京城之中恐怕也隻有那位傳聞中被蘇夢枕召喚出來的神使了,可惜他偏偏不能將這個理由捅到官家跟前,否則無疑是成全了對方。
所以他現在也暫時沒有了那個精力去管,最近明顯有些偏向他意思的有橋集團那位方小侯爺去了哪裡,刑部總捕朱月明又去了哪裡,他收下的乾女兒雷純又去了哪裡。
其他人自然也沒這個多餘的心思。
現在京城裡的頭號大事自然是蔡京等人和官家之間的扯皮行動,這種來回之間的拉鋸當然不會直白地說出什麼將解藥交出來之類的話,而是迂回繞彎地表達,也讓這種拉扯變得更加需要花費時間。
時年毫無將這事對自己那些個階下囚隱瞞的意思。
她在宣布這個對她來說很是好玩的消息的時候,被請來作為舞蹈指導的朱小腰給她端來了一盤新鮮的瓜果,現在被她抱在懷裡。
她一邊自得其樂地享受著下午茶點心,一邊看著那幾個本以為能有什麼轉機的家夥臉上五彩繽紛的神情。
白愁飛的表情尤其好看。
他此時怎麼也憋不住在心中腹誹,這直擊要害的一招若不是蘇夢枕想出來的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