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55(1 / 2)

圓橙 林格啾 18934 字 3個月前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

舒沅回憶起那時尚且不知前路、隻知感動與欣喜交加的端午宴, 或許會遲來的意識到,比起團聚, 那似乎更像是麵臨真正審判前的微末溫馨與“最後晚餐”。

隻可惜當時,無論她或蔣成, 其實都並沒有把這起名譽權官司, 等同於身家性命般無比重要——

或許蔣成有所預感吧?所以到最後仍留了一手防備,但這也都是後話。

至少對她而言, 彼時,這場法庭宣戰,更多隻是為給難捱而漫長的青春時期劃上一個艱難句號。

她將其視為告彆和最後的“喊話”,對於在那背後更深的算計和圖謀,卻絲毫無從知曉。

就連唯一嗅到些許不尋常的瞬間,大概也隻有當天晚上送走所有朋友過後, 蔣母撇開蔣父、格外在自家久留的那一時半刻罷了。

兩個女人湊在沙發一側。你一言我一語, 原本氣氛都還算輕鬆暢快。

直至偶然一嘴, 舒沅提到後天要去新加坡和律師商討細節的事。蔣母才忽而像是想起什麼,又倏然側頭,看向旁邊沙發上正敲著電腦辦公的親兒子。

“說起來, 阿成, 你剛才還沒跟我說呢, ”她問, “你們這次去新加坡找律師, 是不是要找李立文啊?”

“嗯, ”她問得匆忙, 蔣成同樣頭也沒抬便回答,“已經提前和Uncle那邊預約好了。”

說話間,他仍忙著親自安排這次因私人行程出國後、手頭幾個項目的短期人事調動,視線膠著於麵前電腦屏幕。

好半晌,敲完最後一個字母,覺察出母親剛才的欲言又止,複才難得耐心的追問了句:“還是你有彆的人選?”

“那倒也不是……你Uncle業內名聲好,以前又跟我們家私交不錯,選他確實比較保險。”

蔣母眉心微蹙。

幾度猶疑、把話咽下去好幾次,最後,才輕而又輕的說:“……但我就是怕你想起小時候的事,心裡不開心。”

“什麼小時候的事啊?”

舒沅在旁邊,看蔣母臉上神色叵測,又想起李立文這名字似沒聽說過,聽了半會兒,終於忍不住插嘴問:“這個律師來頭很大嗎?”

“在新加坡算是數一數二的。”

蔣成給方忍安排完工作,合上電腦。一邊說,又輕車熟路,從小茶幾上摸了杯咖啡喝。

剛才還一副忙得不行的樣子,這會兒對上舒沅發問,倒是知無不言起來:“雖然他現在已經出來單乾了一段時間,不過以前好歹是lee & Lee的主要合夥人之一,那家律所在新加坡當地很有名,他也算是,為數不多混到金字塔頂的純華裔律師。”

話音剛落。

蔣母在旁聽了好半天他的說辭,又冷不防插了句:“但他比較擅長的是刑事訴訟的案子吧?”

“不影響。”

“可你……”

“我問過了,他說民事侵權,特彆是名譽侵權這塊,他最近幾年也很有興趣,一直在研究。”

比起蔣母的滿腔擔憂,蔣成這個“真當事人”,倒顯得平和的很。

低頭抿了口咖啡,又繼續道:“何況這次去新加坡,主要是為了避開那群蒼蠅似的媒體,也遷就阿沅公司那邊的決策。他好歹是個出名的大狀,怎麼說也夠格了。”

話都說到這地步。

蔣母不蠢,當然意識到,這大概是綜合考量過所有因素,最後得出的最優組合。

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麼,隻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側頭看見舒沅仍滿臉疑惑,歎息一聲,伸手拍拍她手背。

“沒事,彆擔心,不是這個律師有問題,隻是……媽媽心裡有點怕。”

“怕?”

“嗯……”

蔣母說著,瞥了眼蔣成神色。

見他沒有表露出什麼抗拒或厭惡,以防萬一,這才對舒沅徹底交代了自己心裡真實所想:

“媽媽也跟你說過吧?阿成他小時候,也就七八歲的時候,被綁架過一次。當時為了慶祝他生日,又是逢八,為了討個好兆頭,他爸爸還特意在新加坡投了一個新樓盤,翻譯過來中文,就叫秀成居,特意讓阿成代表我們去剪彩。這麼個高高興興的事,本來在新加坡那段時間,我們玩的也挺開心。結果……

結果我們順路帶著他到馬來度假的時候,有三個綁匪,趁著我和他爸爸在參加總理晚宴,打暈了彆墅裡的保姆,把當時還在發燒的阿成給綁走了,之後向我們要八千萬的贖金,這也就算了,他們還要他爸爸公開在報紙上發表……發表一些言論,兩邊僵持不下。”

蔣母越往後說,越發眉頭緊蹙。

那秀美麵龐上難得愁雲密布,顯然,她其實也很不願意回想那段經曆。

到最後,純粹隻是咬緊牙關在陳述:

“最後沒辦法,他爸爸怕交了贖金,對麵更有可能原地撕票,所以打定主意要報警。我又很急很怕,也心很亂。好在Richard當時也受邀參加晚宴,看我們乾著急,他知道情況之後,馬上找了他東南亞當地的一些熟人,最後調查到,綁架犯很有可能是從新加坡一路跟我們跟到馬來,所以幫我們聯係了立文——就是剛剛說的新加坡律師,最後說服了我們,由Richard的人搭線,立文帶上八千萬美金,負責去談判。”

“但這不是……還算順利嗎?”

舒沅聽得有些滿頭霧水。

作為WR旗下員工,她多多少少也聽說過Steven家族在新馬當地的勢力。有了這重保障,甚至連錢都準備妥當,按道理來說,綁匪應該至少不會撕票,算是萬全之策了。

然而蔣母搖了搖頭。

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蔣成倒像是已經徹底聽厭,索性代為開口:

“本來按照計劃走,確實是萬無一失。”

他說:“結果那群綁匪不知道發什麼瘋,可能是跟我爸有什麼私怨吧,也仇富,所以非要折騰我,把我關在一個鐵屋子裡,整整關了一個多禮拜,談判也是時斷時續,時不時就要把我打一頓、好拍個視頻恐嚇我爸加錢。最後加到一億美金,直接驚動了官方,媒體派直升機過來拍現場,也激怒了綁匪,好不容易談到一半,直接掀桌子,差點連Uncle lee也給崩了。”

“當時情況一片混亂。綁匪為要不要繼續加錢的事,開始窩裡鬥,有兩個人當著我的麵互相開槍,一個人重傷,一個人被爆了頭。之後,Uncle為了保護我,拚老命搶了挾持他那個綁匪的□□,當時也是一槍斃命。最後因為情況太血腥,我雖然被救了,但也接受了兩年多的心理谘詢——人差點廢在那。好不容易好了點,繼續上學之後,就又開始被我爸逼著練散打和射擊,說是讓我吃一塹長一智,就這樣。”

這些話他不知道已經在心裡排演過多少遍。

以至於真正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和表情都極為平靜。中途橙子蹭到腳邊來,還饒有閒心地跟它玩了會兒踢拖鞋叼拖鞋的遊戲。

仿佛在說彆人家的經曆和慘劇。

舒沅沉默著,卻著實聽得心口直跳個不停。

看蔣母在旁連連歎氣,心裡對當時情況的想象更是連上幾個層次,終於,也忍不住低聲說了句:“我之前問你……你都沒說過。”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啊。”

蔣成攤攤手,“本來也是因為影響不好被封了的新聞,也就我媽愛多——”

“怎麼說話呢。”

耳聽得“多嘴”這兩個字,立刻就要從他嘴裡毫無顧忌地蹦出來。

舒沅忙伸手拍他一下,蔣成抬頭,兩人眼神半空交彙。

他瞬間了然她那皺巴巴表情,及時嘴上刹車。

想著一語未落,隻得又笑笑:“行行行,那不說了。”

話語間,像是真全然沒受什麼影響,順手把自己膝上電腦放上茶幾便起身,從短沙發角落坐到舒沅身邊,攬過她肩膀。

對她說,或許也是對蔣母說。

“真沒什麼,我那時候年紀小,現在都二十年了,還惦記著那事兒,日子怎麼過?”

“……”

“不跟你說,是不想搞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還要人保護一樣,不像男人。”

——得虧他沒說什麼“不想讓你擔心”之類的套話。

說是愛麵子逞強,才真的有點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舒沅聞聲,雖沒點頭肯定,心裡到底稍稍安定。

側頭一看,沉默許久的蔣母,卻不知何時,已然紅了眼圈。大抵是想起差點失去兒子的傷心事,連帶著看向蔣成的目光也帶著說不儘的慈母心意,宛若美人欲泣,我見猶憐。

隻可惜,這表情還沒持續夠半分鐘。

蔣成跟她一對上眼,登時有些說不清的局促,輕咳兩聲,眼神隨即飛快轉開。

他一向不擅長麵對父母本不屬於他的慈愛關心。

“呃……”

偏偏就是這種想不出什麼話題好說,可非要說點什麼才好的當口。

他隨口一提,竟瞬間拋出來個爆炸性話題來。

“正好你在。”

蔣成說:“媽,我之前一直來不及問。你跟那個Richard,年輕時候是不是有過一段,然後,他對你念念不忘?”

“啊?”

“反正他們那一家子人都有點奇怪,我唯一能聯想到的理由就是關於你,”蔣成直言不諱,“而且之前我跟宣揚也接觸過,感覺他對Richard那個長得有點像你的老婆態度確實不一般,連帶著,對阿沅的態度也怪怪的。”

蔣母:“……”

舒沅:“……”

此話一出,堪稱四下皆靜。

連橙子都在旁邊識相的收聲,一雙圓溜溜狗狗眼,疑惑的看向麵前氣氛詭異的人類。

——這相當於什麼?

趁著老爸不在,“審問”親媽年輕時候的情史?

舒沅腦袋一空。

等反應過來,狂掐他手肘也再來不及,簡直僵在原地。

然而,比起這個,更讓人驚訝的是……蔣母竟對此殊不介意。

頓了頓,反倒也擦擦眼淚,滿臉聽八卦似的好奇神情,開口問自家兒子:“為什麼這麼說?你從哪聽到人亂說閒話了吧?”

蔣成聽她也像是不知內情,遂又把在自家儲物間,發現那副出自宣揚和宣展共同之手、略顯潦草畫作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個中邏輯,包括他查到宣展的生母名叫“聶秀”,英文名叫“Sue”,連著和自家倆人都對應上,且聶秀眉眼間頗似鐘秀,眉心一點灰痣卻和舒沅異曲同工的“巧合”……諸如此類種種,事無巨細,倒是把舒沅聽得一愣一愣的。

雖然她早猜到自己可能是被宣揚當成了替身,加上宣展那些奇怪的態度,隱隱約約,確實有些指向聶秀。

但是真的直麵自己又被當媽又被當嫂子的事實,還是忍不住滿頭黑線。

蔣母聽完,就更覺匪夷所思了。

“畫?你說那副Steven家小孩畫的畫?”

一向寬和如她,想起那畫上不了台麵的拙劣,也忍不住麵露嫌棄,“可是跟我一點也不像啊!她……她沒我好看吧?”

——結果關注點竟然是這個。

蔣成嘴角抽抽。

“乍一看是不像,但是你不知道在外國人眼裡,大部分中國人長得都差不多嗎?他們就光認特征,鵝蛋臉,圓眼睛,塌鼻梁——”

“我鼻子可不塌!”

蔣母一向愛美。

彆的不說,光為自己的美貌,那也是絕對要據理力爭的:“而且當時他們的婚禮我都去參加了,我也沒覺得像啊?那個小姑娘……可能也就臉型跟我……一成?兩成像?

她越說越疑惑,秀氣的眉心微蹙。

“更何況,我跟Richard也確實從來沒談過戀愛啊。也就當時我念大學的時候,被你外公塞去HBS(哈佛商學院),但是我又不喜歡那種什麼市場營銷學啦、人力資源管理什麼的嘛,就一直吊車尾。所以我倒數第一,Richard倒數第二,做小組作業永遠被教授點名,才漸漸熟起來的,一直都隻是損友而已。”

“……”

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的樸實友情。

這“損”得也太真實了。

蔣母說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下巴。

一雙同蔣成如出一轍的桃花眼,長睫微卷,不時輕顫,當真像在艱難回憶思索。

“並且我們上學的時候,一度還挺不對付的。因為他這個人說是學習差,但每門都剛剛好及格,我就慘了,每次都要補考,他故意翻倍價賣我複習資料,真的是奸商!

結果後麵我們畢業的時候,他還發揮超常了……雖然八成是蹭了WR的實踐學分吧,不過,我們那一屆,他竟然被選成優秀畢業生講話。你說他說就說吧,竟然還專門在致辭裡陰陽怪氣花了半麵稿子,感謝我的資、助,真的夠無恥的。”

鐘秀女士,大概當年真被氣得不輕,這會兒想起來都咬牙切齒。

“不僅這樣,那時候我結婚,他還專門過來咒我!說讓我彆到時候把蔣家敗光了,影響他們東南亞的經濟,話裡話外都跟看不起我們家霆威似的。就這種表現,你說他暗戀我?”

一貫優雅如她,此刻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阿成,那差不多是火星撞地球的概率吧?”

*

當天晚上,蔣母對著兩個小輩,就當年老同學的惡劣之處倒了大半個小時的苦水,言談之間,也當真半點男女情分的苗苗也沒冒出過頭。

甚至最多最多,也就算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總之,Richard雖然年紀大了,人脾氣也真的有慢慢變好,但是他年輕時候真的對我很差!我們倆要是能有點事,你爸都要心疼死我了。”

“……?”

如果不是蔣成對自己的推論有八成信心,聽到她這番慷慨陳詞,估計也真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想。

末了,還要細問,偏偏蔣父一通電話又剛好打來。

他們循著蔣母視線向窗外一看。

直到這時這才發現,雖說蔣父一早說了公司瑣事繁忙、可能要先走,但其實,卻依然遲遲等在樓下,任由車裡泛出隱隱燈光熹微,仍遷就著,審閱電腦上看不完的報表文件。

“……”

舒沅看在眼裡,莫名地,又側頭看了眼蔣成。

雖然蔣家父子不合,早已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但其實,誰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兩父子,在許多方麵,確實有著如出一轍的“默契”。

——“那沅沅,還有阿成,媽媽先走啦?”

另一頭,蔣母亦滿麵笑容,不掩幸福嬌羞。

隻揮手和他們打了聲招呼,便也很快拎包下樓。

哪怕走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