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63(2 / 2)

圓橙 林格啾 22015 字 3個月前

然而鐘秀隻是簡單“嗯”了一聲,並沒太多表示。

倒是視線隨意在彆墅大廳內逡巡一圈,又順手指了指樓上,“去書房聊吧?或者會客廳也行,這裡仆人太多了,我有點不自在。”

“當然可以,那去書房吧。”

她的建議在Richard這,一向都被照單全收。說完,甚至立刻背手向管家打了個手勢,示意讓彆墅內二十來個仆人都先行回避,複才親自帶著鐘秀上樓。

“阿秀,小心腳底下——樓梯有點滑,來,我扶你吧。”

“……”

如若有第三人在旁,或許便能毫無阻礙的發現,他那點當局者迷的病態,如同溺水者貪婪空氣。

上樓梯時,他又指著兩幅放在最明顯處的畫框,裝作不經意與她搭話。

“對了,你看,陳文希的畫,這個你肯定沒買到過,還是我專門飛去新西蘭拍下的。還有這個、這個也是你之前上學的時候老拉著我去看的,海倫·貝蘭,她畫的油畫肖像,你一直說最欣賞她——我兒子Zack就很喜歡畫這些東西,不過我都沒讓他碰過,他畫不好。”

“是嗎,但不試試怎麼知道?”鐘秀反問,“之前我在拍賣會上看過他,他很喜歡畫畫。畫的是他母親,也還算栩栩如生的。”

“……”

聽她毫無介懷的提起聶秀,Richard的表情顯然有些難堪。

然而也隻是一瞬而過。

很快,他又恢複如常,試圖與她朋友般並肩聊天,無奈道:“但他畢竟是我的兒子,當個畫家……”

“很不像樣?”

“也不算,畫家也有走進上流圈的嘛。我隻是覺得那有些浪費他的出身,”Richard說,“如果他欣賞那些畫家,儘管花錢支持就可以了,或者當做業餘愛好。但是要純粹做一個畫家,阿秀,你知道,我們做大人的,是很難支持這種沒底氣的夢想的。”

“你還是像以前那麼理性。”

“不,阿秀,我這隻是從過來人的角度,不希望他走錯路——”

“有什麼區彆嗎?Richard,有時候你理性得有點無情,但其實說到底,就是不想讓他頂著你的姓,給你丟臉而已。”

Richard被她說得有些訥訥無言。

好在交談間,兩人已然走到書房前。進門後的落座空隙,正好彌補了尷尬的沉默,不至於冷場太久。

最後,還是Richard忍不住先發問。

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隱約期盼的,輕聲道:“阿秀,你這次突然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沒有,我隻是覺得難得來一趟新加坡,應該和老同學見見。”

鐘秀以退為進,溫情了沒有五秒。

又問:“你呢,有沒有什麼話跟我說?”

“我?”

“對啊,”鐘秀笑著,眼底情意卻冷,一雙自然天成桃花眼,意味清冷分明,“這些年我們很少見麵,但我們都很清楚,有些話不當麵說,肯定說不明白。今天見到了,你有話說嗎?”

這話瞬間戳到了Richard的痛處。

他登時眼眶微紅,不知聯想到了什麼,隻扶額沉默許久。

開口時,聲音已極嘶啞:“是啊。我很後悔,當年畢業之後,我沒有第一時間向你家裡說明情況,就忙著處理家族的事情,一直到你直接拒絕我的求婚,我才意識到,很多事都變了,我們再也不是那時候,那時候最好的、最好的朋友,我們……我很後悔沒有當麵告訴你,其實我不是忽視你,我隻是……”

“我不是在說這個。”

鐘秀忽的打斷他。

“Richard,如果是這件事,我記得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跟霆威結婚,不是因為你忽視我,你來的不夠及時,純粹就是因為我愛上了他而已,我們不要糾結這個問題了好嗎?如果你對我有多癡情,現在也不會有妻有子,外麵還有太多說不清楚的男女關係。我們都是明白人,說這些沒有意義。”

“不、不,那些人都隻是……”

“好了,夠了。”

鐘秀眉頭緊蹙,猛一揮手,“還要我再說明白一點嗎?我現在是在問你二十年前的事,Richard,李立文、還有那些綁匪,還有你對我兒子做的事——我問你,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二十年了,你從來沒有反省過,反而還在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這個字眼很是敏感,說的顯然不僅是二十年前的陳年舊案,而是直指近來新加坡最大的綁架風波。

Richard毅然搖頭。

“阿秀,為什麼還要問這麼久遠的事,二十年了,連案件追訴期都過了。至於你說的‘故技重施’,我也可以明確告訴你,這次的事不是我乾的。”

“……”

“你不信我,難道連警方也不信嗎,你家人的證詞也不信嗎?我沒記錯的話,是舒小姐的證詞明明白白寫了,她親耳聽見,綁匪說了Jones的名字,後麵查到的所有物證,邏輯鏈,全部都跟我無關,我才是受害者,差點被他陷害,你為什麼反而來懷疑我?”

Richard早已料到眼前的局麵,也早想好全部的說法,順暢無比地背了一遍腹稿。

然而,於他而言,唯一想象不到的,或許也隻有眼前,鐘秀似被他言之鑿鑿的自證氣到發笑,那副毫無遮掩的嘲諷神情。

他甚至懷疑那不是自己認識的鐘秀。

怎麼可能呢?他認識的阿秀,雖然嬌蠻任性,無理取鬨,時常奇言怪語,但她同樣天真嬌憨,有著被世界所保護、溫柔和善的底氣,永遠懷揣著一顆願意主動相信他人的無垢心靈。所以二十年前,自己不過扮演著幫助者的角色伸出援手,她怎麼會懷疑到自己頭上,是誰在背後亂說話?

衝天恨意,一瞬間在他胸腔橫衝直撞。

Richard幾乎咬牙切齒:“是不是蔣霆威又在汙蔑我?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你麵前說我的壞話,二十年前是,現在他也不放過我!阿秀,可你怎麼能信他不信我?當年是誰為了蔣成四處奔走,給你們聯係李立文,之後那麼多年,蔣成過生日,我哪一年虧待過,我如果想害他,我不心虛嗎?!我拿他當我的親生兒子,就像我也跟我的兒子說,要把你當做半個母親!”

急怒攻心。

他很快繞過阻隔兩人的紅木書桌,徑直起身走到鐘秀身旁。微微躬身,便一把猛地扶住她肩膀,將她納於不容抗拒的陰影之下。

然而,明明是那樣強硬的姿態。

他卻隻是近乎懇求的低聲道:“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的孩子,阿秀,不管我在做什麼,保護你的感受永遠都很重要,這一點——”

【啪】。

這一點,在我心裡永遠是第一位。

他的臉偏向一側。

許久不曾轉回,直至隱約紅印浮現,而他怔怔撫上那刺痛感傳來的位置,這才驚覺,原來那些沒說完的肺腑之言,不過瞬間就能化作塵土,甚至不值得她垂憐的一眼。

鐘秀冷冷看他,兩道纖細柳眉微微蹙起。

“二十年前,他們跟我說是你,我不信,二十年後,幾乎一模一樣的事上演,你又扮演了一模一樣的角色,你現在告訴我,你無辜?”

“……”

“那宣揚呢,宣揚在裡麵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你的提線木偶?——你把他,和你的親兒子,都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拿他們對聶秀的感情當引子,用李立文做餌,不僅害了我的兒子,讓我的丈夫以身犯險,也讓我當女兒看待的兒媳流乾眼淚,你覺得我是什麼想法?你現在跟我說,你在保護我的感受,好,真好,Richard,你說這句話不臉紅嗎?”

他默然無言。

在外人麵前,所有尖銳而鋒利的棱角,在麵對著鐘秀時,都一瞬間化作毫無攻擊力的沉默。

他甚至忘記了怎樣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

捂住半邊火辣辣的臉頰,傳來的不是刺痛,而是利落而清脆,在耳邊不斷傳來的耳光聲。

他該怎麼才能讓她不要那麼失望?

不再裝成朋友的身份,哪怕坦誠那麼一次,他鼓足勇氣,蹲得更低,幾乎在她麵前半跪下來,用儘平生最誠懇也最溫柔的語氣:“阿秀,你聽我說,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是愛你,真的。隻是這並不影響,我很清楚自己是一個商人,是一個家族的主導,我有我該做的事……但我真的考慮了你的感受,你相信我,好不好?”

“娶了聶女士也是愛我的一部分嗎?”

“她根本不算什麼,為什麼總是提她,我隻是在說我們的事。”

Richard沒有注意到,鐘秀忽而望向書櫃後方,若有所思的眼神。

隻想也不想便回答著,複述自己的心裡話:“如果不是因為像你,她不可能嫁給我,這是她的幸運,你明白嗎?我不懂她為什麼還跟所有的人說她不開心,她得到的還不夠嗎……那些本來都應該是屬於你的。”

無論是孩子。

當家主母的位置。

所有來自外界的關注。

一切的一切,都該是為這個“阿秀”準備的。

他極痛苦的喃喃著:“我和Jones不一樣。他隻會是愛一個沒用的死人,但對我來說,那隻不過是碎了一塊鏡子而已,和我家裡撕爛一幅畫,丟了一隻貓沒有區彆,為什麼還要得寸進尺要求更多?如果她真的委屈,可以選擇淨身出戶馬上離婚,可她沒有,阿秀,這意味著什麼還不夠清楚嗎?為什麼你們隻同情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反過來指責給了她一切的我?”

他想起那個女人永遠怯生生的眼神,永遠盛滿仰慕,卻不敢言說的畏懼,瞬間無來由的一陣厭煩。

有什麼好可憐的?

他隻記得自己有多討厭她鳩占鵲巢,卻永遠學不會任性,討厭明明要她做“公主”,她卻永遠像個抬不起頭的灰姑娘,太不爭氣,就連生下來的孩子也那麼窩囊,比不上蔣成,就好像他永遠都輸給蔣霆威那樣。

鐘秀靜靜看著他那糾結而怨懟的表情。

忽而,她說:“你有沒有想過,她不走,可能不是因為她愛錢,僅僅是因為她愛你呢?”

Richard一怔。

愛……我?

【Richard,早上好啊,你看,今天天氣真好,要不要一起去花園走走,曬曬太陽?】

【你最近也太辛苦了,看——我給你熬的雞湯,你聞聞,香不香?啊、沒什麼,我、我第一次用砂鍋,所以有點燙傷了。】

【Richard,你有想好給我們的孩子取什麼名字了嗎?我想了很多了!這樣吧,英文名給你取,我取中文名好不好?宣煥、宣展、宣桀、宣……你彆光看我呀,你也想想,到時候寶寶長大了,我會告訴他,爸爸媽媽特彆疼他,連想名字都想了好久,好久。】

她微笑時紅著臉的模樣,她笨拙的藏住五指創可貼、慌張畢露的模樣,她坐在草藤躺椅上,搖搖晃晃、咬著筆尖想名字的模樣。

一切仿佛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也仿佛就在昨天。

他以為自己觸手可及,就像如今,真正的“阿秀”就在麵前,他隻需要緊拽住、緊緊拽住,不要放手——

而後。

這個阿秀問她:“你現在看到的我,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

漂亮而圓潤的杏眼,淡淡遠山眉,有些小塌的鼻梁……

“啪。”

迎麵而來,又一巴掌。

然而這次力度輕不可聞,幾乎隻是從他臉上拂過。鐘秀什麼都沒有說,但所有的,她能說的,該說的話,早已儘在不言中。

隻離開前,她最後問了句:“其實這麼多年,Richard,你是不是一直忘了,我姓鐘?”

*

鐘家風雨百年,黑白通吃,窮則變,通則醒,方保數代相傳,代代昌隆。

很多事,鐘秀不是不會,隻是不願意做到那一步,不願意相信人性本惡罷了。

但儘管如此。

原本,誰也都不該忽視,作為一個母親,一位妻子,她對蔣家,對那些孩子們,有著怎樣不計回報的付出與深愛。

“Richard,我們走到這一步,我很失望。”

一片死寂間。

鐘秀平靜的視線繞過昔日的老同學,最後的最後,定格於書架背後的角落,那隱約顫抖的臟汙衣角。

而後起身,裝作視而不見。

頭也不回,不需遠送,而一步一步,離開這充斥著絕望與無用懊悔的房間。

……

回程的路上一片靜謐。

她索性閉目養神,隻讓司機隨意放首歌來聽,不知不覺間,思緒卻早已飄遠。

飄到很遠很遠。

甚至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畢業典禮上,她還是長發及肩的亞洲姑娘,黑頭發,紅嘴唇,在人群中昂首挺胸,看著台上那個可憎的笨蛋,作勢揮舞拳頭嚇他。

她在台下躍躍欲試,他在台上憋不住笑場,然而,還是按部就班,故作正經的念著手裡那薄薄幾頁、卻注滿中文拚音的發言稿。

【剛才說了這麼多。其實臨近畢業,我還想要感謝一個人——那就是我多次合作的鐘秀同學……感謝她多次無私的“捐助”,幫助我更加順利的完成學業,當然,如果不出意外,這會是我們一輩子的秘密,我們都承諾了絕不外傳。】

以及。

【以及,有一句話我藏了很久,一直想要送給她,那就是——儘管她一直告訴我,在她最愛的《百年孤獨》裡,作者曾以最無情的筆觸告知她‘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沒有歸路,春天總是一去不返,最瘋狂執著的愛情也終究是過眼煙雲’,她不會相信愛情,但,我還是想說,雖然她因為一點小事就流眼淚的樣子很傻,但,其實也很可愛。】

在萬人大禮堂,在高朋滿座的盛會之上。

自詡為享受萬千矚目,旭日東升的驕陽,不在意世人眼光,恣意縱灑。

他對她說。

【畢業快樂,阿秀。】

而她閉上眼。

隻因為,即便在緩緩流淌的音樂聲裡。

她依然能聽見從車後方向傳來那一聲刺耳槍響,瞬間引爆了四麵住宅區的驚呼陣陣,也惹來司機大驚小怪的一下急刹,猛地向後看去。

司機戰戰兢兢發問:“蔣太,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車廂內無人回應。

獨她唇邊銜著一根將燃未燃的蘇煙,不知從哪摸出的火機,大抵許多年沒用過,連摁幾下,也隻冒出一點可憐火星。

“蔣、蔣太?”

“聽到了。”

她終於點燃煙。

那一秒,仿佛再忍受不住,猛一下深深啜吸。

繼而姿態嫻熟地,吐出個晃悠悠煙圈。

司機看得有些呆愣。

直到鐘秀冷不防瞪他一眼,一掃之前的好脾性,厲聲斥道:“知道最近局勢亂,我們難道還敢去湊熱鬨?這種事有警察處理就行了。”

他這才陡然驚醒,忙不迭應是,回過頭去,再不敢多話。

四下沉默裡,音樂卻仍在放著。

尚未唱完的曲調,宛若歌者喃喃自語般的傾訴:

“So go,

My little one,

I will sing a song until I know.

...

Someone waits for you,

Through the blossoms and the flowers,

He will find you.”

一顆眼淚從她眼眶落下。

滑過她姣好麵容,滴落在衣襟,又被漫不經心地揩去。

而後,伴著飄出窗外的煙圈,消散於濃墨般的夜色裡。,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