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2 / 2)

他覺得薑宵因為這件事生氣有點無理取鬨,也許因為今天心情很好,還是花時間解釋了一下。

他語氣隻要稍軟一點,燈光映襯著那張臉,薑宵以前總是不因為這點小事而生氣,總是先敗下陣來。

但今天不一樣,薑宵洗完碗出來了,背對著他,淡淡回應了一句:“我知道了,沒什麼事,小事,已經解決了。”

林秘書並不是天生的陰陽怪氣,她這份工作做久了,深刻地感受到藺成聿沒怎麼把薑宵放在心上,於是看人下菜碟罷了,拿林秘書的態度跟藺成聿告狀,不過是兜來兜去又撞回同一麵牆上去了。

薑宵在沙發上坐下,但再沒有擠到藺成聿懷裡去。

“最近很忙嗎?”然後他輕聲問道,“我看見你的雜誌了,公司事情很多吧?”

“還行,”藺成聿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便有些精神,往杯子裡倒了酒,“公司有一個大單子,要出差一段時間,宵宵,你該為我高興。”

藺成聿最近春風得意過得極好,完全不知道薑宵這段時間受了什麼折磨。他不著家的時候多了,薑宵早該習慣,他以前聽到這樣要離家很久的消息,總會很舍不得,會熱情很多,在任何方麵,包括床上,藺成聿向來是會在小彆之前享受著這樣的熱情。

但這回薑宵卻沒什麼太大的表情,他低垂著眼睛,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

他聽見薑宵短暫沉默之後接著開口,聲音是抖的:“不能不走嗎?就不能,花點時間……陪我嗎?”

以前薑宵不會提這樣的要求,他即使舍不得,最多就是期望著藺成聿中途多回來,回不來的話,就多打幾個電話也好,從來沒要求過藺成聿為自己放棄什麼。

他比藺成聿大一歲,總是薑宵在照顧他。

可過幾天是他們正式在一起的十周年,廠子破產的事情,藺成聿稍微關心一點也會知道,薑宵的臉色很差,蘇老板和會計陳姐一眼都能看出來,他們都能多問幾句,偏偏藺成聿看不出。

薑宵講這句話的時候,嘗到口腔裡的鐵鏽味,牙齦出血,是白血病的病症之一。

“也不用太長時間,一個月,一個星期,”他像是努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或者三天……”

他明明第一時間就想和藺成聿說這些的,告訴自己最愛的人這段時間他過得有多差,他見不到人,打了十來個電話,沒有回應。哪怕藺成聿在這個時候感覺到哪裡有一絲不對,薑宵就開口把一切告訴他,說完這些委屈,他或許在最後這一段時間都能過得慰藉一點。

但藺成聿沒有點頭,他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麼,隻是把薑宵拉近了一些,然後打斷了他的話,捏了捏他的耳垂,問道:“宵宵還是生氣了嗎?在跟我鬨脾氣?”

薑宵僵硬地搖了搖頭,藺成聿表現的很親昵,因為他現在高興,好似他們真的是一對愛侶。

但他如果真的上心,怎麼可能對這許多事情一點都不知道?

他剛剛那句話的語氣,好像以為薑宵在開玩笑。

我要死了,藺成聿,你知道嗎?

他張著嘴想說這句話,藺成聿卻在這時候開口了,他親了親薑宵的唇角,然後開口,語氣繾綣,意思卻很明顯:“不行的,這事情真的很重要,宵宵乖,要聽話。”

他手臂親昵地環著薑宵的腰,說出來的話像是剮人心口的刀。

薑宵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眼神在那一刻是愣的,是呆滯的,是無法表達的心如死灰。

這樣的失望和妥協,他數不清經曆過多少次了,這次不過又是意料之中的失望罷了。也許第一次發生的時候他會爭會鬨脾氣會哀求,但這事情一次又一次地發生,薑宵已經沒有任何想說的了。

他和藺成聿這麼長的時間,不能說什麼幸福都沒有,兩個人相處之中還是有快樂的時光,很少。

但薑宵一次又一次清晰地認識到,他在藺成聿心裡,向來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合夥人、工作、重要的晚會,反正他薑宵總要往後排,他收到過無數次“不行”、“下次吧”、“沒時間”、“你要乖”,然後他從層層漏下來的時間裡尋找那一點快樂和幸福,是多麼輕賤又可笑。

他在這時候,寧願藺成聿從頭到尾都乾脆拒絕自己好了,從在一起那時候開始,薑宵被那一點點甜頭誘騙著堅持下去,覺得藺成聿隻是不愛表達,隻是和自己性格不一樣,最後深淵全部暴露,他痛苦不堪。

如果愛沒有足夠的表達和行動,那本來就不算愛,藺成聿從不愛他。

藺成聿沒看到這些神情,他喝了點酒,也希望薑宵像往常一樣又乖又主動又熱情來取悅他。

不管怎麼樣,兩個人在床–事方麵向來無比和諧舒服。

今天雖然有點奇怪,可能是因為電話的事情,但是他還是想像之前一樣,於是一貫用著之前的方法,扯著發呆的薑宵過來,低著頭給他喂了一口酒。

那紅酒是度數很高的,薑宵愣愣的,咽下去之後才想起來,他現在不能喝酒的,太傷身了。

“我不想……”

薑宵推拒了,他今天身體真的很不舒服,明明很餓卻吃不下任何東西,身上也沒力氣。

但藺成聿想做,從來也沒把他的意見當回事,他親昵地哄著,動作卻不容拒絕。

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沒睡,那是薑宵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場糾纏,身心都是。

他一直都在理解忍讓,以為自己會把藺成聿這塊冰捂熱,捂了十五年,藺成聿的心沒熱過,薑宵的心涼了,他覺得自己像是個道具,在藺成聿的生命奉獻付出,最後被使用完了,就黯然退場。

他以為的愛人,從來不是他的愛人,求來的姻緣也十分不合適,一場夢獨自支撐了十五年,是應該要醒了。生活中一點一點的絕望累積下來,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全數爆發。

“……你真的愛過我嗎?”

薑宵在那過程中問著他。

但是不知道藺成聿是沒有聽到還是沒有注意,抑或是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薑宵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其實薑宵自己心裡也知道,藺成聿向來不知道什麼是愛,薑宵付出過多,他習慣且享受於此,但不會因此真正愛上他。

薑宵牙齦又開始滲血了。

第二天,他看著藺成聿收拾行李,身上仍然很不舒服,渾身都疼,但安安靜靜的,再也沒說出來。

藺成聿收拾東西的時候薑宵在床上躺著,睜著眼睛,若是有人在這時候看他一眼,一定會被他如同死屍一樣的神情嚇到。

藺成聿收拾完了準備走了,明明這種事情他做過很多次,留薑宵一個人在家裡,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反正對他來說,每次回來這個人都守在原地,不會離開的。

但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藺成聿總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慌張,他一直覺得自己缺了點什麼,像是一種冥冥之中的警告和感應,好似行李裡有什麼必要的東西沒有帶走,反反複複檢查過好多次,他向來守時,現在遲了一小時還是沒出門便顯得反常無比,那邊秘書已經催了許久,飛機要趕不上了,他才打開家門準備走了。

他關門的時候,看到薑宵穿著睡衣起身了,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然後對自己勉強笑了一下,露出那兩個熟悉又很可愛的虎牙。

他笑容清淺,笑意並不及眼底,若是仔細看的話,倒像是在哭。

然後門關上,藺成聿在那裡愣了好一會兒。

薑宵……他有一些瘦了,藺成聿想,等我做完這次工作,我會有時間陪陪他的。

再說吧,薑宵最乖最懂事了,他會理解的。

他心裡想著這些,最後還是像之前一樣,習慣性頭也不回地走了。

薑宵離開的時候,不像藺成聿大包小包,他就帶著的自己的銀行卡、身份證和手機,裹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大衣,就這樣來到了幸福樹私人醫院。

離開他和藺成聿住了快十年的“家”,薑宵好像真正從自己身上割裂了什麼,像是生生剜掉一塊肉。

事實證明,他先前打拚下來的錢比藺成聿靠譜多了,至少收費很高的幸福樹醫院儘全力讓他沒那麼痛苦,死之前也全力讓他體麵,後續還管收屍立墓,完完整整的一條龍服務。

薑宵住在裡麵,病情惡化地很快,柳醫生說,他沒有什麼求生意識,像是已經累到極致,便自然而然地放棄了。

薑宵來了醫院之後,受到許多照顧,情況卻越來越差。他手機號沒換,手機一直開著,但隻要他不打,藺成聿向來是不怎麼會主動和他打電話的,現在也一樣。

他向來就是這樣高高在上,等著人把真心捧到他麵前。

也許人真的內心是有感應的,有一天,薑宵真的覺得自己很不好,他那一刻腦子是亂的,不受理智控製,柳醫生和一堆護士圍著他,在他身上弄各種各樣的儀器和管子,薑宵迷迷糊糊地求著她,讓自己打個電話。

柳醫生拗不過,隻好把手機給他。

她看著眼前已經一片模糊的薑宵,哆嗦著手,努力睜大了眼睛,從手機屏幕裡找出那個人的姓名。

按時差那邊應該是深夜了,電話響了許久,沒有人接,薑宵鍥而不舍地打,終於有人接了起來。

是個嬌滴滴的女聲,問了一句你是誰啊?

薑宵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呆愣愣地聽著,那邊問了幾句,沒有回應就掛了。

他在那個電話之後,心裡灰燼裡的一點餘溫都被澆息了。

最後一麵,沒有見的必要了,薑宵把手機扔了,再沒有打過電話。

最後的最後,還剩最後一點理智的時候,柳醫生在病床前,問他要在墓碑上刻什麼。

薑宵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謂的愛人又是如此,朋友尊重他的選擇,最後的墓誌銘便讓他自己寫。許多人的墓誌銘要談人生,談此生功績,薑宵本來不想留什麼,卻在開口的時候莫名想到自己在剛進幸福樹私人醫院的感受。

柳醫生見過這個人最難受的時候的樣子,也看見他臨死之前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像剛見麵的時候一樣,讓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他最後在風景秀麗的公墓下葬,選的位置在公墓的角落,一個人孤零零的,倒也十分安靜,正符合薑宵的想法,餘下的錢悉數捐出,墓碑上就寫了八個字——謝謝招待,下次還來。

碑上的照片也是薑宵自己選的,那是他年輕的時候,大概二十歲出頭,燦爛著,大笑起來像朵喇叭花,好像此生沒有憂愁。

薑宵在醫院的時候也很愛笑,他本就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但與那張照片比對起來,便總覺得他現在的笑十分勉強,並不純粹,怎麼看怎麼彆扭。

不知道是什麼把他變成這樣。

柳醫生買了一束小雛菊放在他墓前,她見過許多病人,薑宵的故事她隱隱約約窺到一點,不敢也不願深想。

許多人在臨死之前十分猙獰,特彆是才三十多歲的人,正值壯年,有些不甘也十分正常。薑宵卻過分平靜,他好似已經失望過了頭,便對什麼都波瀾不驚了。

如果真的有來生,希望他過得好一點。,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