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水一走,那位想要對烏致動手的修士沒能忍住,隔著半個場地遙遙問向拂珠:“凝碧道君沒事吧?”
拂珠聞言,抬首看了看那修士。
此刻她正立於台階旁側,日光籠罩而來,暖玉被映照得光芒愈發耀眼。那修士有些看不清她神情,隻能聽得她道:“我沒事,謝過道友關心。”
未料自己隨口一問,她竟真的回應,那修士頓時麵色漲紅,說話也口齒不清了。
“凝、凝碧道君沒沒沒沒事便好。”
許是實在激動,那修士說完,突然騰地一下自座位上站起來,朝拂珠那邊跑了兩步。
然後沒等周遭眾人反應,他又突然折回,騰地坐下。乍看坐姿極規整,上身挺得筆直,實則掩在袖中的十指快要絞成麻花,明明白白的手足無措。
過了數息,靈台恢複清明,他才驚覺自己竟在凝碧道君跟前出了這般大醜。
麵色不由更紅,隨即腦袋一縮,高高舉起雙手抱拳:“讓凝碧道君見見見見笑了。”
拂珠道了句無妨。
此時有婢女上前,開始收拾地麵狼藉。
靈光輕微一閃,濺了滿地的赤霞酒瞬間消失不見,滾到角落裡的靈果也被處理掉。暖玉地麵乾乾淨淨,婢女重新擺好桌案,奉上新的靈酒靈果,恭聲請拂珠落座。
拂珠沒坐。
她也沒特意看烏致,就那麼對婢女道:“我先走了。”
“……道君?”
婢女吃了一驚。
眾修士也各自驚詫。
以往楚歌峰那麼多次宴會,不是沒出過亂子,甚至有好幾次比今日鬨得更大更難看,還險些有人命喪當場。
但無一例外,那些亂子和惹出亂子的人全被凝碧道君妥善解決。不管被解決的人心中作何想法,至少宴會沒中斷,和和氣氣地進行到最後,賓主儘歡,沒誰給凝碧道君甩臉色。
與以前動輒刀劍相向、血肉橫飛的大場麵比起來,今日楚秋水吐血摔倒,充其量也就算作小打小鬨,根本用不著凝碧道君出麵圓場。
卻不想凝碧道君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圓場的意思便罷,她居然還不打算繼續待下去了?
“道君,宴會才剛開始,您……”
婢女勸說到一半,就見拂珠充耳不聞,舉步往下走。
婢女無法,想攔又不敢攔,隻能跟上繼續勸說,同時頻頻回頭看烏致。
烏致正凝視著拂珠的背影。
看她走得不快不慢,更沒禦風,心知多半是在等他服軟,烏致便緩聲道:“凝碧。”
拂珠沒停。
她在數台階。
邊數邊想居然能拿晶石搭這麼高,素和問柳必然是下血本了。
至於那一聲凝碧,則全然被拂珠視為還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婢女喊的。她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分辨出是烏致的聲音。
“凝碧!”
這次聲線低沉,隱隱挾著怒意,拂珠總算聽出是烏致在喊她。
遂止步,回頭道:“怎麼?”
她目光平靜,無波無瀾,沒有半分被叫住的欣喜,亦沒有半分隱忍的哀傷。
就好像楚秋水最後那一席話,她沒聽到似的。
沒聽到,自然不會有任何欣喜與哀傷。
可倘若仔細觀察,便能察覺出那握著亂瓊的手指節發白,她在用極大的力氣克製自己。
烏致眸中微凝。
須臾:“去換身衣服。”他這麼說著,再無半分怒意,甚而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溫柔,“有酒濺上去了。”
拂珠低頭打量自己,沒忘以靈識察視背後。
她這身衣服顏色較淺,沒多少紋路佩飾,真沾了東西,很輕易就能看出來。
但很顯然,拂珠什麼都沒發現。
她便生出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烏致這是為了留下她,臨時找的借口?
還是剛才那位修士悄悄傳了音,拂珠才知道原來是楚秋水經過她身邊時,有血滴到地上,她走時恰好踩到了。
哦。
不是酒啊。
拂珠手中力道驟然一鬆。
“快去,”烏致又說,“我等你回來。”
這句聽起來更溫柔了。
拂珠沉默片刻,終究沒有拒絕。
就當是不駁他麵子,好歹這場宴會是為他辦的。拂珠想,或許他打算在宴會結束後,再找機會跟她解釋?否則他何必非要留住她。
心頭略定了定,見婢女上前半步為自己引路,拂珠順應地去更衣。
拂珠離席後,烏致隨口說了兩句,樂聲便重新響起,輕歌曼舞也恢複如初,烏致起身離席。
正主一走,剛剛還安靜的場地瞬間變得熱鬨起來。
尤其那位得了拂珠回應,還跟拂珠傳音的年輕修士更是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大家異口同聲地問他怎麼會在凝碧道君麵前失態成那個樣子,還問他與凝碧道君說話是何感受。
“失態?那自是因為太緊張,試問除了烏致,誰跟凝碧道君單獨說話不緊張……”
“感受?就,就,就特彆興奮,我現在還有點激動!你們應該都沒發現,凝碧道君有專門看了我一眼!還沒拔劍!”
居然沒拔劍!
周圍人立時羨慕得不行。
猶記得以前有回宴會出大亂子,就是因為當時有位傾慕凝碧道君的大能帶來諸多寶物,表明心意被拒絕後,那位大能不服,意圖與烏致鬥上一場,雖遭到凝碧道君阻攔,但那大能仍不依不撓,言辭頗為挑釁露骨,凝碧道君便乾脆拔劍,生生將那大能打出楚歌峰。
從這之後,再無人敢對凝碧道君表露愛意,連尋常寒暄也不太敢。
而今終於有了破例。
“這是好兆頭!我迎娶凝碧道君有望了。”
“先彆高興這麼早,看凝碧道君何時徹底與烏致鬨掰再說。”
“說得對,等真到了那天,再高興也不遲。”
“我掐指一算,那一天不遠了。”
修士們說著,個個麵露紅光。
真當他們是為了結交烏致,才不遠千裡,次次應邀前來萬音宗?
笑話!